他望着那个盛装草莓塔的盒子,突然嘶哑地笑了出来。
这些男人,永远都只爱着最初的那个女人。
他曾经努力争取,努力得连命都不要,甚至,连自尊都可以不要。
可是,他们只愿短暂停留,不愿一辈子相守。
他曾经以为西蒙和过去那个男人完全不同,但其实他们都一样。
他们都不爱禔摩。
从来都只有他一个傻子,自以为是地爱着,自以为是地恨着。
笑容对禔摩来说沉重得像一副枷锁,可是他逼自己撑住,他还不想认输。
他尽量让语气维持平静,小心翼翼地控制脸部每一条神经,「你都有了最爱的女人,还来招惹我做什么?」
这次的沉寂久得令人窒息,直到禔摩几乎撑不住痛楚的重量,西蒙才缓缓开了口。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到如此敷衍的回答,男孩隐忍的怒气突然爆发出来,「还能是什么样?女人有了、孩子有了,你每个礼拜违规外出只为了见他们一面,闍皇西蒙,难怪你这么忙碌,原来还有个地下情人要养。」
「都是以前的事了,你有个愿意为他出卖肉体的男人,我同样也有过去。」
「我已经不爱他了,我可不是你,学不来一心多用。」
「是吗?你不爱他,却不让我动他一根寒毛?」他脸色一沉,挑眉,眸光狠戾,「老实说,你还怀念被他侵犯的感觉吧?我离开后,你是不是又去找他了?」
禔摩狠狠一震,像被人迎面揍了一拳。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男人如此残酷,他不知道为什么在他将他伤得这么彻底之后,还不愿意放手。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痛到麻痺,听见那些诬蔑的言语,全身仍会不受控制地疯狂颤抖。
禔摩苍白着脸,太多的情绪让他口不择言。
「找他又如何,至少我没有无耻到跟别的女人生孩子!」
房里静了下来,两人急促的呼吸声在此时被放到最大。
西蒙上前一步,「你再说一次。」
「至少我没有无耻到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禔摩完全没有畏惧地重复了一次,说得更加大声。
西蒙细细打量他脸上的神情,忽然也跟着笑了。
「生孩子又如何,至少我没有强暴自己的女儿,生出一个天地不容的儿子。」
「啪」一声,清脆的掌掴声响起,禔摩的手停在半空中,眼睛像要滴出血一样,艷红得吓人。
西蒙的脸被禔摩打得往旁边偏了偏,白皙的颊很快浮起五指印,但他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惊讶吗?你的身世我早就知道了。」
禔摩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他死命咬着牙,忍住扑上去杀了对方的冲动。
汹涌的怒火难以平息,男孩闭了闭眼,转身想走,可惜西蒙仍不愿放过他。
「又想逃吗?不敢面对现实吗?谁才是遮遮掩掩的人?」
皇者的声调好轻,轻得近乎温柔,像柄温柔的刀,刺进肉里,抽出,再刺,再抽出,直到鲜血流尽。
「你的母亲在生第二胎时难产,是不是?」
禔摩握紧了拳,但手还是抖得厉害。
「第一胎生了个女孩,第二胎还没出生就死了,你的母亲也无法撑过难关,既然如此,冰爵禔摩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冒出来的呢?想必你父亲为了掩饰你的存在,做了很多努力吧?他是怎么形容你的?捡到的孩子?」
禔摩一颤,恶狠狠地大吼:「你闭嘴!」
「贵族最重视地位延续,子嗣凌驾一切,冰城没有男子继承爵位,你的父亲遭受众人指责,事业也岌岌可危,连想找个新妻子都无能为力,他开始堕落,开始酗酒,把脾气发在唯一的女儿身上。某一天,他强暴了她,她怀了孕,生下了你。」
「你再说一个字,我会杀了你——」
「你的姊姊遭受太大刺激,因而精神崩溃,你的父亲宣告破产,冰城一脉遭到除名,他是个失败的男人,只有在你的姊姊、或者说你的母亲面前,才能找回一点尊严,他知道她神经衰弱,无法抗拒,便长期对她施暴,这就是为什么你看到我跟女人在一起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因为父亲和姊姊的关系,你无法接受女性,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发现真相的,你恨他,也恨自己,因为冰爵禔摩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罪恶,当你渐渐长大,开始懂得反抗,终于有一天,你亲手杀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
西蒙一顿,「这就是真相,不是吗?父亲与姊姊乱伦,生下了不容于世之子,那便是你,冰爵禔摩。」
他说得很快,彷彿早已烂熟于心。
禔摩深深吸了口气。
那一刻,西蒙突然觉得他的神情很陌生。
「说完了吗?」
「说完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在你住进来以前。」
「你告诉了胡蝶衣?」
「没有。」
「你同情我?怜悯我?还是单纯想要嘲笑我?」
「都不是。」
他哈地笑了一声,「无所谓,你怎么想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有一点不明白,既然你根本不喜欢我,为何要我留下生命共同体的位置?难道这就是皇族的独占欲?还是说,为了达成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地讨好我,让我死心蹋地跟随你?闍皇西蒙,你的心计果然厉害,我今天还真他妈见识到了。」
「那并不是我的目的。」
「那么,你的目的是什么?说清楚啊!」
西蒙再度无语,或者说,他不想费心解释。这样的默然却直接被禔摩当成了心虚。
「不容于世之子,很新奇吧?跟污秽的杂种做爱让你更加兴奋吗?」禔摩自嘲地勾起唇,「说起来,我父亲从未对我出过手,我是他心中的毒瘤,他难以面对我,至少他比你们诚实,不会跟一个没感情的人上床。」
西蒙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又很快隐去,淡然道:「要怎么解释是你的事,我不觉得你比别人低下。」
「别推翻自己说过的话,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
早在禔摩年幼时、早在那些贵族朋友还愿意来家里作客的年代,他就已经不只一次听见那些人的窃窃私语,他们会在父亲看不见的地方,大肆谈论冰城没有子嗣的惨澹未来,甚至对着禔摩指指点点,说他是父亲为了保存颜面,自路边捡来的男孩,父亲从来不介绍他的姓名,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也没有人在意他是谁。
禔摩记得有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走进姊姊的房间,对她动手动脚,他冲进去,扑在对方身上,死命地又搥又咬,父亲见状,勃然大怒,单手把禔摩拎起来,甩到墙角,禔摩磕到后脑,一阵飞天晕眩,眼角的水珠就这么被撞了出来。
大伙的哄笑与劝说声似近似远,父亲叨叨咒骂着,禔摩没有听得很清楚,反正这种事不需问谁对谁错,有钱的贵族朋友再怎么无礼,也比一个杂种来得有理。
突然间,一方纸帕拭上脸颊。
禔摩抬起头,看见姊姊咧着嘴傻笑,大大的眼睛却盈满泪水。
他紧紧将她抱住,感觉肩膀被水珠沾湿,身后的讥嘲讽笑忽然变得很遥远。
那是他最后一次掉眼泪。
他发誓,再也不哭,再也不展现脆弱。
即使被最相信的男人出卖,即使遭受过各种毫无人性的对待,即使逼迫自己离开生命中唯一的依靠,甚至,即使到了现在,西蒙的残酷一次又一次地剜着他的心,他也没有哭。
「闍皇西蒙,这个游戏我玩腻了,下周我就搬走。」
「我不允许你离开。」
禔摩冷冷一笑,好似方才失控的男孩都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此刻开始,又恢复了往昔那个禔摩。
「如果我不想走,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会烂在这里,如果我想离开,你就是把我的脚砍了,我爬也会爬出去,你可以试试看,闍皇西蒙,你他妈可以试试看。」
「主人,今晚将行结命之礼,您准备好了吗?」
皇者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维特看着站在窗边的主人,虽然满心担忧,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
禔摩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了,虽然一些书本和衣服还留着,但根本不见人影,前阵子西蒙放话不准任何人接近禔摩,照理讲应该没人有胆收留他,不知禔摩这几日到底睡在什么地方,维特曾尝试去打听,却没有得到任何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