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昨晚就没吃什么东西,只喝了点酒,根本吐不出什么东西,可是胃里那阵恶心感久久无法散去,他一想到那两个人赤裸着身子交缠在一起,头就像被人拿铁槌狂敲一般东一处西一处地发痛,过往的记忆和西蒙微笑的脸重叠在一起,男人女人,男人女人,嘲弄的笑意,欲望的呻吟,无论哪一个都让他憎恨无比。
禔摩发疯似地摇着头,想把满溢的回忆通通甩出去,他用手指伸进自己喉咙掏挖,把胃里最后一点液体都催吐出来,胃酸烧灼着食道,一滴一滴,彷彿在他的心上烙下黑洞。
喉咙痛得难受,他用力咳了几声,站起身,伸手去压冲水开关,目送那些杂质被漩涡卷入下水道。
他走出浴室,看见放在床头上的钱。
厚厚一叠,比那个黑发男孩塞给他的足足多了五倍不止。
心从刚才就像被刀切开一样刺痛着,可是直到亲眼见到了交易的酬劳,伤口才开始流血。
他咬着唇,捞起桌上的打火机,啪一声点着,往那叠花绿烧去。
『你在那些男人身上也是这样摆动你的腰吗?』
脑海突然想起昨夜西蒙冰冷而讽刺的话语,禔摩心一沉,伸出手,把火压熄,不在意烧伤了手掌。
客人给钱,收是应该的。他没有拒绝过客人的钱,自然也没必要拒绝西蒙的钱。
只是顾客,只是交易,只是酬金。
他已完成买卖,该拿回自己的奖赏了。
禔摩把钱塞进口袋里,走出卧房,那个美丽女孩已经消失踪影,西蒙独自坐在沙发上抽菸,白雾裊裊攀升,看不清脸上表情,空气悄然凝结,绝对的静寂像条紧绷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价钱——」西蒙突地开了口,禔摩不由自主停下脚步,「还满意吗?」
他微侧过头,按捺住望他的冲动,冷笑道:「闍皇大人出手,哪敢不满意。」
「药擦了没?」
禔摩悄悄握紧了拳,心脏像被火烧一样,尖锐而清晰地痛。
他用力抓抠着自己的掌心,将痛楚转化为另一股力量,慢条斯理地挑动唇角,淡笑。
「假情假意的温柔就不必了,也不是第一次跟男人上床。」
西蒙停顿了好一阵子,正当禔摩受不了那难堪的沉寂,准备迈步离去时,他又再次开口。
「出去找男人?」
他的心一抽,回身,直直望入他的眼。
西蒙抿着唇,锐利鹰眸里掺着几分不悦冷然,见禔摩回头,顺手把剩下一半的烟掐熄,从沙发上站起。
「昨天都做到晕了,今天一睁开眼睛就忙着物色新对象?」
「那有什么,几分钟前闍皇大人的腿上不也坐着一个女孩子吗?」
西蒙拽住他的手臂,勾起笑,眼神却比方才更冰冷。
「嘴上说的跟身体做的,不是一回事啊?」
皇者的眼神又冰又利,就像一道刺目的光芒射入瞳孔,方才在厕所吐得嘶心裂肺的痛楚与悲哀再次跳回眼前,彷彿那个时候,他就在他身边冷眼旁观,平淡得不带任何情感。
禔摩的心微微一颤,怫然摔开他的手,恶狠狠地诅咒一声,「妈的、没那个意思就不要招惹我。」
「哪个意思?」
「你心里明白我是什么意思,想勾搭皇族的女人随便抓都一大把,冰爵禔摩高攀不起。」
「想逃了?」西蒙淡淡凝视着他,「当初说不讲感情的人是你,玩这个没必要认真。」
「我他妈就想认真!」他冲他吼了一句,眼底血丝满布,红得张狂,却不是因为伤心,「你的目的达到,恭喜,以后别再接近我了,我没兴趣继续陪闍皇大人玩游戏。」
禔摩使劲拉开大门,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雪白身影,那个男人哎唷一声,侧身让出一条通道,禔摩头也不抬,粗鲁地推开对方,恼怒地拂袖而去。
剑子仙迹回头看看他绝尘的背影,又看看脸色铁青的西蒙,似乎明白了什么,摸摸下巴,不经意地开口问道:「禔摩怎么了?脸白得像纸一样。」
「滚。」
「别急着赶我走,闍城来函商讨你的生命共同体一事,他们已经确定了未来的伴侣人选,我认为有必要与你聊聊。」他叹口气,「不过,看来你现下也没心情谈正事,还是先把人劝回来吧!他往花园那边跑了。」
「少管闲事。」
「我说你这是何必?气他恼他伤他,到头来心烦的还是自己。」
冷冷一笑,「那个人心理有问题,谁越伤害他,他就越放不开手,人要作贱自己,谁都管不着。」
「别摆张无情的笑脸给我看,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与你无关。」长指掏出一根烟,发觉自己最近抽得太多,又随手扔到沙发上。
西蒙其实并不爱抽烟,只是那迷醉的苦涩能帮助他平静下来,从出生开始,闍城的长辈们便谆谆教导他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他是聪明的皇子,学得比任何人都好,即使是生养他的父母亲也看不出西蒙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没有朋友、没有同伴,他从不分享心事,血族的爱憎之心真实而强烈,但西蒙几乎已经遗忘了心跳和心痛的感觉。
多余的情绪是弱点,不必要的在意是累赘,他在王者之路上孤独而径直地走着,直到遇见那个高傲的男孩。
禔摩从不掩饰心情,想爱就爱,想恨就恨,想骂人就骂人,想揍人就揍人。
他不讳言自己欣赏男孩的率直,他一次一次地逗弄他,一次又一次插手他的生活,禔摩的喜怒哀乐他都看在眼里,他了解自己的魅力,自然也肯定在禔摩心中,闍皇西蒙的份量比任何人都来得重。
直到男孩在床上用刻意妩媚卖弄的语气轻挑地提起一夜情的价码,西蒙才猛然明白一个事实。
冰爵禔摩要的不是性、不是爱,而是伤害。
闍皇西蒙便是他自我伤害的工具。
他想笑,可是心底的火焰烧得他愤怒欲狂。
想受伤,我成全你。
他从未如此地想去伤害一个人。
他一向选择彻底毁灭,伤害的威力太浅太轻,不是皇者的惯用手段,可是这回不同。
早晨,他走到楼下交谊厅,对一个女孩扬了扬下巴,她脸上的欣喜令他鲜明地忆起昨夜男孩痛楚的隐忍表情,他是那样倔强,为了忍耐不喊出声,连唇都给咬破了,鲜红血珠滴落在雪白的身子上,妖艳而媚惑。
西蒙抱着那个女孩,耳畔听着她娇促的喘息,一向清明淡定的思绪没来由地纷乱起来。
禔摩直到中午才步出房门。
他的脚步声听起来不甚稳定,西蒙感觉到在他发现客厅有人的那瞬间,呼吸凝滞了一下。
而后,当他明白西蒙也在沙发上时,那极端苍白的脸蛋和陡然变调的语气让西蒙紧绷了一整夜的神经忽地放松下来,他察觉那个男孩昨夜的挑衅只不过是可悲的逞强。
他笑了,说出酝酿已久的台词,就像排演一齣舞台剧一般,一切都进行得那么理所当然。
禔摩踉跄地冲回浴室,西蒙始终没有回头。
他加快了腰部的摆动,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
在那娇腻的呻吟间隙,隐约能听见沙哑凌乱的作呕声,咳得连肺都要吐出来似的。
接着,冲水声响起,四周再次恢复宁静。
静得彷彿冰爵禔摩从未存在过。
西蒙突然没有了心情。
他推开女孩,冷淡地要她收拾离去。
当女孩将大门阖上,他猛地清醒,发觉自己在那个男孩身上投注太多不必要的在意。
交易也好、游戏也好,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太注重过程,差点忘记结果比什么都重要。
他要的是胜利,想要有所成就必得有所牺牲,牺牲了谁、牺牲了什么,他不在意,也不该在意。
不该在意。
剑子仙迹将手中的信摆在桌上,望着明显心不焉的西蒙,低低叹口气。
「你还不去追吗?」
他燃起烟,用力吸了一口,「不急。」
「烟少抽点,伤身体。」
「没他抽得多,从没见你插过手。」
剑子仙迹摊摊手,笑得很是无奈,「你还肯听我说话,他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西蒙冷淡地睨过去,「你明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事,为何不阻止?」
「这方面他跟你一样,认定的事情谁都没有置喙余地,我提供过工作机会,他不愿意接,我要他努力念书申请奖学金,他嫌钱少,我知道你看不惯他的作风,但你也要多体谅他的处境,每个人都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庭,禔摩过得不容易,就算是生在皇族世家的你,看似一呼百诺、万人之上,却也有不得不面对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