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收了那匕首?”皇上若有所思地询问道。
沐沉夕得意地扬起了眉:“当然没有,收了匕首我就得放过他。可是爹爹下得是决杀令,见到他就要杀了他,我自然不能违背爹爹的军令。何况我杀了他,匕首自然也就是我的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顿时一片沉寂。
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儿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着实让人胆寒。但沐澄钧却是满脸笑意,看着女儿的神情也是颇为赞许。似乎并不觉得让一个七岁的孩子去杀人是一件奇怪的事。
这些在安乐的都城待久了的王宫贵胄们并不了解边关是什么样的地方,多年来的安稳让他们忘记了,这样的太平喜乐的背后是多少人的尸骨和血泪。
沐澄钧的妻女都在边关,他并非常胜将军,吃败仗也是常有的事情。他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自己打了败仗,妻女被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的摧残。
所以他早早开始教沐沉夕习武,看她一天天强大起来,心中只有宽慰。在他心里,命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的繁文缛节,那都不重要。
只是沐沉夕初见谢云诀便不顾矜持赠送定情信物之事,很快传遍了唐国都城。那时候的谢云诀已经是公认的世家子弟中数一数二的天才。他三岁成颂,过目不忘,十岁的词赋已经传遍天下,名气自然也不会小。
谢云诀在酒宴上拒绝得礼貌得体,但传到民间就完全变了味儿。
传到最后不知怎的就变成了谢云诀说:“似沐沉夕这般寡廉鲜耻的女子,即便是全京城的女子都香消玉殒了,我也不会娶她。”
这句话到底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沐沉夕已经无法探究其根源。毕竟依照她后来跟谢云诀之间关系发展,就连她本人也觉得当时谢云诀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如今京城的女子还未死绝,他竟然说要娶她?!
她接过了那匕首,因为手上无力,竟然没能拿住跌落在地。沐沉夕自小到大,握得最紧的就是手中刀剑。
如今人为刀俎,她为鱼肉,这样的境地实在是狼狈。偏偏这么狼狈的时候,谢云诀提出要娶她。
他俯身拾起那把匕首,沐沉夕一咬牙,往后一仰整个人摊开在塌上:“你捅吧,记得避开要害。大家相识一场,你留我条命,我还有事要办。事成之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随你。”
谢云诀皱起了眉头,沉吟良久:“看来你没懂我的意思,我给你时间考虑。”说罢起身离开。
沐沉夕挣扎着起身,眼巴巴看着他负手离去。行至门边,谢云诀还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她连忙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脸,目送着他离开。
人一走,沐沉夕便蔫了。谢云诀行事一向说一不二,只要是他想做到的,没有办不成的。
可是他为什么要娶她?
沐沉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陛下虽然大赦天下,可她如今的身份,对谢云诀来说完全只能是拖累。
唐国有谢孟王齐四大世家,其中以谢家为首。满朝文武,大半是出自谢家,可谓权势滔天。
四大世家的家风各不相同,但望族骨子里的门第之见,却比护城河的水还深。
若是以前,爹爹和陛下都会为她撑腰,嫁去何处都只有她横行霸道的份。现而今,她只能靠自己了,真要是嫁入谢家,宅邸里的斗争烦都得烦死她。
更不用说,谢云诀还很讨厌她了。
沐沉夕躺了几日,谢云诀派来的丫鬟十分勤快,每日换迷香。她其实很想提醒她们,这迷香用一次,可抵三日,不用这么勤快。
似她们这般用量,就是一头猛兽也爬不起来了。
不过转念一想,在谢云诀眼里,自己可不就是洪水猛兽么。
谢云诀自那日起,便一直未曾露面。约莫过了七日,总算是入夜时分前来。他换了一身衣裳,今日只穿了简单的常服。素衣长衫,却愈发显得人清隽不凡。
“可想好了?”
沐沉夕正塞了个糕点填肚子,听他这么问,一脸不解:“想什么?”
“成婚。”
她呛了一下,被噎着了。
谢云诀起身斟了杯茶递到她嘴边,她伸手去接,却又端不住。他托着她的下巴,将茶递到了她的唇边。
沐沉夕就着谢云诀的手喝了一口,好不容易顺了气。
“你来寻我,就只为此事?”
“不错。”
沐沉夕望着他,诚恳地说道:“非是我不愿意,只是我…已经有婚约了。”
第4章 强娶
谢云诀的脸色十分难看:“与何人?”
“就是雍关城的时候,钟伯伯替我牵了个线。认识了军中一员虎将,名唤张毅贺。家中父亲也是军户。贺哥哥生得是满面美髯,膀大腰圆,力拔山兮气盖世。上战场的时候抡着宣花板斧,斩下敌军头颅的时候如同砍瓜切菜,当真是英武不凡,有如战神下凡。”
沐沉夕把张毅贺那小胖墩吹得是天花乱坠。
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家伙抗揍。
自打钟将军替她牵了线,张毅贺是三天挨一小打,五天挨一大打,隔三差五被沐沉夕拉出来切磋。每次切磋完都鼻青脸肿地回家,苦不堪言。
沐沉夕却十分满意,甚至都能畅想起两人一同在战场杀敌时候的热血沸腾。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当真是神仙眷侣了。
谢云诀垂着眼眸,姓名家世都说出来了,不是假话。只是几年未见,她的口味何时变得这么重?
她见他默不作声走了,不由得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谢云诀打的什么主意,但她都有婚约了,他那么端方守礼,不可能做出什么有违君子之道的事。
于是沐沉夕专心琢磨起了逃走的事情。
观察了几日,她发现香炉晚上是熄灭的,夜里谢云诀也不会过来。
她趁着丫鬟们都睡了,自塌上滑了下去。
走路是走不动的,于是她只能在地上蠕动,姿势自然也优雅不到哪里去。
虽然进展缓慢,但一个时辰之后,她还是蠕动到了香炉边。
都说万物相生相克,毒物栖息之地往往生长着解毒的药草。这香也是如此,虽然能让人绵软无力,解毒的东西却是这香灰。
香炉已经熄灭,她探手想要兜出一把。
忽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沐沉夕慌乱之下碰倒了香炉,香灰撒了她一身。
谢云诀听闻动静,快步走进来,就看到满地香灰,和那香灰之下的灰人。
他不解:“你这是做什么?”
她攥了把香灰在手中,咬紧了牙,半晌才嘤咛着说道:“我想起夜……可是无人响应,便想着自己出去。没想到碰倒了香炉。”
听到起夜两个字,谢云诀的耳根子红了红。吩咐身旁的婢女上前伺候。
沐沉夕被带了下去,好一通折腾,这才清洗好换上干净的衣服回来。
屋内的灯又重新燃上了,沐沉夕脸皮一向厚,没事人似的问道:“谢公子深夜前来,可是要与我秉烛夜谈?还是想寻我下棋?”
谢云诀的脸皮抽动了一下,这个臭棋篓子,还妄言与他对弈。
从前每次输了棋,就撒泼打滚地悔棋。别说是他,就连陛下面前,她也是如此,没人治得了她。
“你的婚约,解除了。”
沐沉夕踉跄了一下,瞪圆了眼睛:“解…解除了?”
谢云诀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这是他交给你的。”
沐沉夕接过来,嘴里嘀咕:“我才不信。我自雍关回长安,星夜兼程快马加鞭,还行了七天七夜,你这才过去五天,怎么可能去了又回?定是假的!”
她说着打开书信,这字迹倒是很熟悉,是军师的亲笔。
“沐小姐,俺是张毅贺,俺不识字,这是军师代笔写的。听说你安全抵达长安,俺就放心了。有件事情其实憋在俺心里很久了,就是咱俩婚约的事情吧。我觉得都是钟大将军的一厢情愿和俺一时间鬼迷心窍。俺其实心里早有喜欢的人了,她也喜欢俺。她就是萱萱,其实你走之前俺想带她私奔的,但是萱萱说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宁死不从。说一定要等你回来,就算是杀了她,她也认了。如果沐小姐回来气不过,那就连同俺一起杀了。正如军师所说,生不在一个被窝里,死就要埋在一块儿。所以婚约的事情,俺解除了。磕头,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