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不敢抬眼,只把压低的伞面微微一抬,然后深吸一气,向前走。
她走向他,走近他,在他的胸膛前停下,举高伞,挡去他世界里的冷雨。
可是她还是不敢抬眼,不敢去看他。
雷声沉,雨声大,心跳声訇然,李兰泽抬起手,把白玉握伞的小手握住,很轻,很慢,然后很用力,很坚定。
白玉震了震,下意识要抽开,李兰泽一用力,将她整个人带到胸前。
伞面的雨飞溅,伞外的雨倾斜,白玉手上被滴湿,她不知道那是李兰泽脸上的雨,还是自己脸上的泪。
又或者,是他们脸上的雨,他们脸上的泪。
声音消失,时间静止。
乐迩从栏杆上飞身而下,手持一柄油纸伞,潇潇洒洒落足于地,淌过积水,自后走来。
“斋中备有薄酒,二位不妨入内一叙。”
李兰泽盯着白玉湿濡的、颤抖的眼睫,把伞柄从她手里接过,握住她的手,放于身畔。
乐迩大喇喇笑着,斜眼一看,扬眉:“西阁还有一间卧房,二位也可自便。”
李兰泽转头,眼神微冷。
乐迩不以为意:“瑶光经验丰富,技术精湛,保准让李公子酣畅淋漓,乐不思蜀。”
白玉纤瘦的身体在阴影里明显一震,李兰泽目光骤锐,盯住乐迩,有如扣在弦上的冷箭。
乐迩知趣敛笑:“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
李兰泽肃然:“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
乐迩挑唇:“放心,受人之禄,忠人之事,我乐迩不是言而无信之人。”
天玑恭候在旁,待得乐迩眼神示意后,深看一眼白玉,转身跟上乐迩,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大雨,渐渐消失于云雾之后。
伞下,李兰泽凝视白玉,拇指在她发冷的手背上抚过。
白玉一颤,这一次,坚决而用力地甩开了他的手。
李兰泽怔住。
“找我何事?”
大雨泼在四周,白玉开口,声音低而冷,颤而虚弱。
李兰泽心痛如绞,深吸一气:“履约,娶你。”
白玉蹙眉:“你没听到他刚刚说的话吗?”
她没有点明他是谁,也没有点明那一句是哪一句。可是李兰泽听懂了,可是李兰泽答:“没听到。”
眼眶一红,白玉笑,似冷笑,似苦笑。
“好,那我再说一次。”她转开脸,盯着茫茫的雨,哑声,“我于床笫之事经验丰富,技术精湛,早已不是什么坚贞不渝的处子,这些年,我跟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做过的龌龊事数不胜数,你要娶的那个人,早在六年前就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不干不净的荡*妇,听到了吗?”
雨声不绝,风声不歇,李兰泽也转开脸,望向一片茫茫的雨。
他也笑,似冷笑,似苦笑。
他答:“没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丑奴:“看不下去了。”
兰泽:“来换剧本。”
丑奴:“惨,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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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相逢(三)
暴雨如注,耳畔是永无尽头的喧嚣, 李兰泽的声音落在这片喧嚣里, 清晰,坚定, 一如当年在梧桐树下,他低下头向她承诺——
我会娶你。
白玉潸然泪下,沉寂六年期盼、渴望、思慕、痴想在一瞬间喷发,连带那些不能窥见天日的羞愧和不安。她彻底败退, 在崩溃之前, 转身冲入重重大雨。
李兰泽的声音疲惫而锋利:“你除了躲我还会别的吗?”
这声音像一支冷透的暗箭, 瞬间将白玉刺中, 贯穿在风雨中。
大雨哗然, 打在眼睫上,打在脸庞上, 打在明明冰冷却又跳动得那样激烈的心脏上。
白玉红着眼睛回头,定定看向雨后的男人。
大雨里,他持伞而立,青色罗伞下, 黑发湿漉,面庞苍白, 唯一鲜明的颜色,是那双泛红、泛湿的眼眸。
他的轮廓比以前硬朗了,眼神比以前锋利了,隔着雨幕, 白玉清楚地感受到,他也并不再是当年的少年。
他的脸上,也有了风霜。
白玉含泪:“贵庄名门望族,我一个残花败柳,实在高攀不上。”
李兰泽的眼里也有泪:“不能八抬大轿,但能私定终身,白头到老。”
白玉心痛如锥,面上却笑,笑完,道:“可我已经成亲了。”
大风如啸,一把碧绿的罗伞被生生卷飞,李兰泽僵立在雨里,暴露在雨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哑得不像话。
“……再说一遍。”
“我说,我已经成、亲、了。”
雨声震耳,白玉朗然:“他叫陈泊如,一个山中野夫。人很高,话很少。但对我特别好。他会给我做最好吃的饭,带我去逛最热闹的街,为我剪最好看的窗花,陪我走最长的夜路。他说,他喜欢在树下看云,在山上听风,喜欢松涛,喜欢大雪,喜欢我……”
雨声把白玉的思绪拉远,也把她的声音拉远,远得根本不真切,李兰泽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唇一扯,笑:“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跟真的似的。”
白玉也笑:“因为就是真的。”
李兰泽不动,不应。
白玉一字一顿:“三哥,我们回不去了。”
滔天的雨声席卷着彼此的世界,这字字分明的一句,便也不过是片片巨浪中微乎其微的一片。
可就是这微乎其微的一片,彻彻底底地冲垮了李兰泽的世界。
白玉抹去脸上的泪,猛吸一口冷气,让自己清醒过来,她拿出那块系有红绳的玉珏,走上前,握住李兰泽同样冰冷的手,将玉珏塞进去。
他不动。
她以为他会愤怒,会发作,会将玉珏丢开或捏碎。
然而,在这铺天盖地的大雨里,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站着,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再说。
***
大雨是在入夜时分方收歇的,乐迩披着一头刚刚擦干的黑发从内殿走出,候于帘外的婢女立即迎上,一个替他撩起长发,一个替他披上干净的深紫色外袍。乐迩一掖衣襟,伸手屏退婢女,向候命于灯下的天玑道:“还没动静?”
灯火煌煌,天玑低头,答:“没有。”
乐迩走到榻前坐下,唇边挑起一抹玩味的笑:“久旱逢甘霖哪……”
他纤长的手指扣上乌木扶手:“看来,咱们无恶殿马上有喜事可办了。”
天玑在下微一蹙眉,想起什么,欲言又止,乐迩眼尖得很,轻笑一声,道:“但说无妨。”
天玑收敛神色:“尊主准备如何处置李兰泽?”
乐迩笑:“你是想问,我准备如何处置瑶光吧?”
天玑被戳中心事,赧然低头。
无恶殿在江湖叱咤多年,早是内外公认的第一魔教,被一个叛离剑宗的李兰泽釜底抽薪,实在有损威名,何况乐迩自继任尊主之位以来,一直顺风顺水,锋芒毕露,哪里受过被人软禁月余的折辱?
白玉此前失踪,已是大错,如今又连累乐迩蒙羞,恐怕是难逃一劫了。
烛火如昼的寝殿内悄然沉寂,乐迩虚眸,食指一下一下地敲打在扶手上,声音散漫:“从今以后,无恶殿,恐怕是不会再有瑶光这个人了。”
天玑赫然睁大双眼,猛地上前:“尊主,瑶光纵然有错,但绝不至死,还请尊主从轻发落!”
乐迩将她的失态尽收眼底,倒也不恼,只换了个坐姿,动作间,耳后的一缕青丝垂下,拂过脸庞,令他本就阴柔的气质更添一分魅惑。
“倒是姐妹情深,”乐迩不恼,但也没有笑,“只是,你哪只耳朵听到本座要杀她了?”
天玑一震,对上乐迩的注视,全身一寒,忙垂低眼眸。
乐迩淡漠:“李兰泽要将瑶光带走,同我谈了笔交易,我答应了。”
天玑又是一震,随后想起先前在西峰上时,乐迩曾回应李兰泽“受人之禄,忠人之事”,一时惊疑难定。
“他们具体哪天离开,我尚不清楚,但以李兰泽谨慎的行事风格看,必然不会久留。你继续派人盯着西峰的动静,如有消息,第一时间来报,顺便让底下人做好钱行准备,瑶光毕竟也算殿中老人,咱们不能亏待了她。”乐迩有条不紊地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