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没有要求我报仇,她只要我跑,于是我跑到了这里来。
感到愧疚的时候,她就这么说服自己。慢慢地,也就心安理得了。
暮北坐在桌旁,看着清岳把一碗汤放在她面前,然后在她对面坐下来。
“慢点喝,别烫着。”他知道她心急,特意叮嘱她。
暮北喝了一口,一股温和的热流顺着喉咙滚进身体里,五脏六腑都变得温暖起来。
她满足地抬头看他,只见他靠着椅背坐着没动。
“清岳,你不吃吗?”
“我先看看你,等会儿再吃。”
暮北把披着的头发揽到耳后。她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
“清岳,听说今年又要征兵了?”午后的光线从窗外射进来,在地上留下一个方形的影子。清岳坐的方向背着光,暮北努力想看清他的脸。他像是知道光线刺眼,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她眯着的眼终于睁开。她看到他在笑。
“听汲川说的?”
“嗯。”
“是啊,那孩子明年就十五了。若是明年又下征兵令,他也不得不应征了。”
“他娘好像特别担心。他爹就是当了兵再没回来。“
“他母亲来找过我,问我是不是入了伍立刻就要上战场打仗。我告诉她应征的人要先经过筛选,不合格的都会落选回家。”
“汲川光是四肢发达了,怕是不会落选。”
清岳点点头,“如果没有落选,除非被编入守边的军队,不然也没那么多仗可打。如果成了地方上的守军,对汲川来说未必不是个好的出路。”
“这倒是。”
暮北把汤喝完了,清岳又给她盛了一碗。
“汲川的娘呢?她怎么说?”
清岳露出有点头疼的表情,”他母亲问我有没有办法让汲川进地方军,别让他去北方。”
“那你有办法吗?”暮北想都没想就问道。
“暮北,你忘了我们自己也在躲避官府吗?”
暮北一愣,放下手里的勺子。
“我没忘。”她低下头。
清岳叹了口气。
“我也想帮他们,但是汲川是男孩子,迟早要当兵的。”
暮北盯着桌子没有说话。
“你担心他了?“清岳关切地问。
暮北虽然对汲川有点冷冰冰的,但还是把汲川当作朋友。她确实担心。
“暮北,就算当了兵,会先在军营里接受训练。除非有紧急情况,汲川不会马上就上战场。”他安慰她。
“嗯。”她欲言又止。
“暮北,怎么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
“清岳,”她用十分不确定的语气叫他,“你知道九原城的沈将军吗?”
清岳的表情凝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回答:
“听说过。”
暮北低着头搅着碗里的汤,没有看到他的反应。
“你觉得沈将军还活着吗?”
“怎么这么问?”
“我在长安的时候听说,他在回京城的半路突然失踪了。”
“传闻是这么说的。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汲川说如果沈将军还在九原,突厥人就不敢来骚扰我们,这几年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征兵了。”
“汲川这么说的?”
“汲川听她娘说的。”她抬起头又问了一遍。“清岳,你觉得他还活着吗?”
他强作镇定。
“我不知道。也许还活着吧,也许死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费了好大劲儿才没有移开目光。他担心她看出端倪。
“是啊。他那么有名,死了怎么会没有人知道呢。”她最后道,端起碗把剩下的汤喝干净。
他把空碗接过来。
“清岳,我去提桶水回来,刚才洗澡把水都用完了。”她说着,把头发胡乱绑在脑后,提起放在门口的水桶就往外走。
他叫住她。
“暮北,你说过你在等一个人,那个人是谁,能告诉我吗?”他的心砰砰跳着。
暮北站在原地。她很慢地转过身,他突然后悔问了她,但她对他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很美,像远处林间盛开的桃花一样妩媚动人。
“清岳,我不想等了,他不会来了。我和你一起留在这里吧。”
第10章 叁 3.3
叁3.3
除了惹得民间人心惶惶的征兵令,正元四年的春天平平常常地过去。清岳去镇上的时候收到了从长安来的密信。终于有人进了长安城,但不是暮北等的人。那些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探子在城中四处旁敲侧击地打听在他们之前还有没有别人去过长安城。留下的乞丐们众口一词,说这年头哪里还有人会到长安这鬼地方来。
清岳皱起了眉。
你离开的时候连个留守待命的人都没留下,现在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是因为突厥人么?
望椿被一群姑娘跟着、来山上找清岳那天,暮北跑出家门没多远就碰到了上山来找她的汲川。汲川跟在她后面锲而不舍地追了一阵,她才终于停下来。
“我心情不好,你别跟着我。“她阴沉着脸说。
汲川丝毫不介意地走了过来。
“谁又惹你了,我去帮你收拾他。”他走到暮北面前,看到她头上插着的发簪,“哟,这簪子挺好看的,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新买的?”
暮北没理会他的问题,“你找我干嘛?”
“我来问问你去不去看镇上的灯会。”
武陵靠水,七月的时候会在水边放上各式各样五颜六色的灯,从附近的镇上一直延伸到郊外,镇里和周围村子的居民都会去看。到时镇上沿水边会有卖东西的摊子,还有商队为了赶这一年一度的夜市,专门挑这个时候从武陵经过,而本地的百姓也乐得见识见识那些平常见不到的稀奇玩意儿。
“不去。都去过好几次了,有什么好看的。”清岳第一次带暮北去的时候她还觉得新鲜,但灯会每年大同小异,慢慢地也就失去兴趣了。
暮北转身要走,汲川拦住她,“不要这么说嘛。”
“让开。”
汲川从路中间让开,跟着暮北往前走。
“你真的不去?”
“真的不去。”
“暮北?”
“还有什么事?”
“那个,唉呀你走慢点。“他伸手去扶她的肩膀。
她又停了下来,把他的手拿开。
“你又干嘛?”
“我跟你说个事儿。”
暮北不耐烦地瞪着汲川。汲川被她这么看着,突然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了。但他非说不可。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你快点,说完我还要去练剑。”她催他。
“你!唉,暮北,女孩子不要这么说话。”
“你到底还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说、说!那个暮北,你看啊,我明年就十五了,明年要是又征兵,我五月份就得跟着人家走了。”他挠了挠头。
“所以?”
“所以今年说不定是我最后一次去看灯会,你就再陪我去看一次吧。”他不自然地看着别处说。
暮北眼里闪过瞬间的惊讶。
“你明年要是没走,我岂不是亏了。”
汲川见她松了口,心里一阵大喜,赶紧趁热打铁,“不亏不亏。我要是没走成,就帮你挑一年的水作为谢礼。”
这算什么谢礼,我现在也没让你帮我啊。她腹诽道,但她还是答应了。
“好吧。“
“那我傍晚的时候来接你。”汲川喜滋滋地道,“我娘给了我银子,在集市上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给你买。”
暮北斜了他一眼,“我什么都不要。而且不用你来接我,我和师父一起去,到了山下和你会合。”
汲川的笑容僵住了,“你要和先生一起啊。”他有点失望。
“这还用问?”
“那好吧,那到时候我在学堂前面等你们。“
暮北表示明白了,挥了挥手让他快滚。
“你可千万要来啊。”他临走还不忘又嘱咐了一遍。
暮北在林中一个人练了一下午,杀气腾腾地挥着剑对着空气发了一通无名火之后,才满头大汗地跑回家。清岳坐在院子里等着她。
“回来了。下午望椿一直在这儿,没能去陪你练剑。”他抱歉地道。
暮北摇摇头,“清岳,我们晚上去看灯会吧。”
清岳有点惊奇,“我也正要和你说这事儿。我还奇怪那些孩子怎么今天都按时做了功课,望椿一说我才想起来,今天是灯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