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的寒症好些了吗?我带了人参补药来,看能不能用得上。”
纾无略略吃惊:“义兄怎么知道我有寒症?”
又指着赵桓手里的礼物笑说:“也不是什么病都得吃人参的——茜华过来!”
纾无唤来茜华,吩咐道:“接下赵将军的礼物,送去给老爷和老夫人吧。”
赵桓默认。
“把门打开,”纾无吩咐正贴着对联的小厮,“一会我再出来看着。”
“民安国泰逢盛世……”赵桓扫一眼门上的对联,又转头问纾无,“府上连这样的小事都要少夫人亲力亲为吗?”
“义兄请。”纾无亲自引赵桓进门:“也不是,我闲着罢了。义兄一年也就来这么一次,按照老爷的吩咐只管来家里热闹就是了,不必带礼物。更何况你们当兵的就那么一丁点俸禄。”
“这点礼物不成敬意。再说了,我和他们不一样。”赵桓连忙解释,“如今将军已经给了我千夫长的位置。”
“我听说了,真是年少有为。”纾无点头轻笑:“金鳞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少夫人言重了,”赵桓脸色微变,什么金鳞,什么龙?这样的比喻也就她敢用,三年前就是这样,直接将苏木比作幽州驻军的太子爷。没大没小,不过倒也贴切。
纾无又说:“我听说义兄不仅武艺超群,做了千夫长还坚持与手底下将士同吃同住,如今于军中已经颇具威望。常听父亲夸赞你呢。”
赵桓笑笑:“没想到少夫人不光操劳府上大事小节,连军务都有所涉猎呢。”
“哪里,所见所闻而已。”
行至宅子第二进,纾无向赵桓略略欠身,笑道:“就送到这里吧,义兄先去见过父亲,长材他一早被父亲叫去问话,兴许正盼着你救火呢。”
赵桓笑着还礼:“我先过去,少夫人您千万小心身子。”
第9章 皇后
年后三月,幽州驻军总长官,从一品骠骑大将军,一等公苏擎携子苏木及儿媳苏林氏回京述职。
京都,帝苑,麟华殿皇后寝宫,皇后屏退众人独留纾无问话。
皇后还未开口,纾无先偷偷打量着她这个姑母,高高堆起的朝天髻上簪着雍容的牡丹绢花,华贵厚重的面具之下却也是一张疲倦的面孔。
看来,她也累了。
“我来伺候姑母卸妆吧,”纾无微笑着走到皇后的妆镜前面,“您卸妆的步骤我都记得,您一向喜欢用淅米水净面。”
皇后没有理会纾无的殷勤,只斜了斜嘴角,笑的阴森怖人:“纾无啊,我本以为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可没想到你竟无用到这个地步。写的一手好字,下的一手好棋,却被一个敌国质子害的失了孩子,又失了丈夫的欢心。”
纾无不再微笑,将被淅米水浸湿的手巾扔下:“皇后娘娘,纾无无能,不能助益平王殿下,甘愿让贤。”
皇后哼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口气,怪不得都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呢,我看你是幽州待的久了,连最基本的礼仪规矩都忘了吧。”
“你给本宫跪下!”
纾无不跪仿若未闻,站的笔直与皇后对峙。
皇后笑的更加冷鸷:“好啊,本宫当真是小看你了。”
委屈之下,纾无忽的想起三年来在苏家受的种种,泪水滑下:“姑母,纾无日子过得苦不堪言,再也忍不下去,还请姑母看在我是您亲侄女的份上,允许我与苏木和离。”
说罢跪下给皇后磕头:“求姑母成全。”
若是能从那样的日子里抽身,尊严又何足挂齿。
皇后摇头半天,最终敛了脾气,叹气道:“我是你姑母,见到侄女受苦,自然该是成全,可本宫又不仅仅是你的姑母。”
皇后说:“本宫还是大楚的皇后,是林家的女儿,是你父亲的姐姐。而你,林纾无,是幽州驻军少将军的妻子,是林家的女儿,更是大楚皇后的侄女。你,我,平王,林家,苏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从你和苏木成婚那天起,我们的命运就捆绑在一起了。既然你选择了嫁给苏木,成为林苏两家联合的桥梁,就该知道桥梁不可自断。”
看着纾无落泪不止,皇后又劝:“纾无,你表哥与贵妃的儿子争储,朝野上下都在下注,他苏家更得下注。而苏擎之所以选择我们,则是看中我们林家的家财。你是林家的女儿,自然就是苏擎眼里的聚宝盆,你在苏家就是横着走路都无人敢说一个不字。日子何至于苦成这样?”
纾无不信皇后不懂,反问道:“姑母可曾见到对自己不苟言笑的夫君,在另外一个女人面前却能笑的像个孩子。”
这句话仿佛毒针一样刺中皇后的心脏。这何尝不是她过的日子。
皇后色变。
是啊,就算苏擎选了自己的儿子,朝中扛鼎大臣选了自己的儿子,可皇帝却选了贵妃的儿子。自己心血筹谋的这条路,不知可否走到最后。
不成功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那就杀了那个女人。”皇后说,“此次就算你不回来见我,我也会传信给你。齐国的那个质子,我们已经让她活了三年,够久的了。”
“杀了她吧,用你喜欢的方式,为你,也为你死去的孩子。只不过别让苏木知道,苏家军早晚得交到他的手上。不可将他惹急。”
皇后以为这样就可以宽慰纾无,这就好比将饥饿多时的饿狼放出去饱餐一顿,会大大削减它们的怨气。
可于纾无而言,期如的命太过次要。
“另外,还得再杀一个人。”皇后扶起跪在地上的纾无,慢慢对她讲,“这个人很不好对付,武艺高强又十分警觉,你除不掉他,只能找苏擎帮忙,我希望你能将利弊同苏擎讲讲清楚……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帮你的。”
“为什么?”纾无瞳孔骤缩,现在顾不上为生活伤心,她已经猜到皇后口中的“这个人”是谁。
第10章 平王
从麟华殿出来,纾无周身知觉全无,原来她涉的这趟水,竟深到无底。
“小纾!”
途经一座宫殿,夜色中近旁的一条回廊上传来一个声音:“小纾,真的是你。”
纾无回头,果真是她的表哥。他还像儿时那样叫她小纾。
“见过平王殿下。”纾无给平王见礼,“夜深了,殿下这是去哪?”
“三年不见怎么生疏了,”平王忍不住拉起纾无的袖子上下打量,“叫我表哥嘛——怎么瘦成这样?苏家的伙食不好?”
“表哥,我要回去了。”纾无叹一口气,“时辰不早,明日还要早起出宫去见爹爹,所以今天别过吧。下次再与表哥叙旧,可好?”
“下次还要再等三年?”平王一早知道她从自己母后那里出来,“母后同你讲什么了?”
今夜密谈,纾无一字不敢泄露。
“就是话话家常,没说什么。姑母也说我瘦了,叫我多吃。”
“你别瞒我了,自己母后的性子,我这个做儿子的怎会不知,母后满脑子想的都是那把龙椅。”
平王摇摇头,对纾无满脸歉意:“害你受苦了。小纾,来,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纾无跟着平王一路绕进了一座偏殿。
平王说:“母后与贵妃是宿敌,她气不过父皇宠爱贵妃,自知在这上头输了一截,所以就要我在别的地方替她争回来。”
“可我从来没想过要当皇帝。”
平王自幼喜欢与纾无交往,同样是饱读诗书的两个人无话不谈。
“小纾,我好厌烦这样无休无止的争斗啊,可是翻阅史册,哪个王朝不是这样的?只要天下是某个姓氏的天下,那么这个姓氏的人便会专攻权术以谋求之,而疏远了治国理政的才能。权谋愈精,争斗愈烈,愈不会休止,而每争一次便是一次国力的耗损,久而久之,损无可损,耗无可耗,这个国家便要葬送了。所有的王朝都是这样,不可避免的落入盈亏的圈套。”
“所以说这种制度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唯有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才可保百世不衰。”
“可他们都不懂这样的道理。”
身在帝苑,身为皇子嫡子的平王就这样直抒了胸臆。
纾无骇叹了半天,细细回味着平王方才的一字一句,道:“不是他们不懂,而是他们只顾眼下的荣华,不在意虚无缥缈的长治久安。表哥,世上再没人及你想的长远,也再没人及你这样的胸襟。可是,你我皆无能为力。就算换作是陛下,他也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