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君临一瞬间眼眶微红红起来，他不敢再看，站起身闭上了眼睛。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尸，无论是身形还是面上轮廓都极似苏兰儿。
皇太后嫌恶地别开了脸。
弥桑早已晕厥过去。
边上泣不成声的小何子，还在为“南黛”收殓尸身，因着众人都将目光放在了“苏兰儿”身上，“南黛”与“璃秋”，“王婆婆”的尸身并没有人认真处置。
他是个卑贱的太监，无法靠近“苏兰儿”的尸体，便只能为“苏兰儿”好好照料昔日看重的人。
在为“南黛”盖住手脚时，小何子忽而瞥见“南黛”的手掌，他的眼神闪了闪，却还是赶紧将其盖住装作无事发生。
众人都在小心提防着帝王的怒气，倒也没谁会在意一个小太监。
夏君临努力平复着情绪，再次睁开双目时又变回了那个深不可测的帝王。
夏君临沉声问道：“晏紫轩外把守的侍卫在哪？还有晏紫轩内除死在这里的以外所有宫人又在哪？”
夏君临的声音并未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可那种看似平静的模样更令在场众人胆寒。
禁军统领硬着头皮上前回禀道：“事发时，晏紫轩外的侍卫全被调去了别处，晏紫轩的那些个宫人亦是如此。”
“哦？那么巧……”
夏君临扬起声音道：“调去了何处，又是何人下令？朕派去保护晏紫轩的守卫竟会被随意调走，这人好大的本事！”
禁军统领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回答得干脆利落，而是吞吞吐吐，似是有所顾忌。
夏君临瞥了一眼身旁的皇太后，心下了然。
皇太后身后的裴嬷嬷扑通一声跪下来，那声音结结实实的，令牵涉其中的众人惊出一身汗来。
皇太后安慰道：“裴嬷嬷竟然在那样紧急的时候昏倒了，这确实可气，可还请皇上念在裴嬷嬷服侍哀家多年，又年纪大了，骤闻失火一时惊惧昏倒情有可原的份上，莫要怪责于她。”
夏君临眯起眼睛，盯着跪在地上的裴嬷嬷，勾唇笑道：“裴嬷嬷在母后身边伺候那么久，朕还是第一次得知她胆子这样小。”
皇太后面上挂不住，不悦道：“就是裴嬷嬷及时报了信儿，皇上又能如何？莫不是不管不顾地冲来，为苏兰儿这小小宫女损伤龙体不成？连半数禁军出动都未能救出人来，皇上来与不来也没什么区别。”
夏君临麻木地看着皇太后的眼睛，意味深长道：“母后说的是，朕来与不来，苏兰儿都必死。除夕夜的琼华殿四周玄得紧，数年前如此，数年后亦如此，总是逃不掉付之一炬的宿命。”
“琼华殿当初，满殿无人生还……”
夏君临悠悠道。
孟公公腿下一软，勉强未有失态。
果然，下一刻夏君临开始追责，“晏紫轩外的侍卫，未能牢记朕的吩咐，妄自离开造成大祸，处杖毙之刑。晏紫轩所有宫人……”
未等夏君临继续吩咐，孟公公猛地跪在地上，哀求道：“皇上，兰儿姑娘一向仁慈，对这些个宫人更是如同亲友。尤其是那弥桑和……小何子，兰儿姑娘先前不惜舍命去保。皇上，若是兰儿姑娘九泉下得知，自己曾经那般保护的人，在她身后全被皇上处死，那她必会……魂魄不宁啊！”
说着说着孟公公几乎哭出声来。
夏君临默然望着苏兰儿的尸身，片刻后深深叹了口气，苦笑道：“倒还真是如此……晏紫轩一众宫人，死罪可免，但因其失责，需得终生为苏兰儿茹素。”
这话一出，原先大气儿也不敢喘的晏紫轩宫人们，纷纷哭着谢恩。同样谢恩的，还有孟公公。而那一众禁军，本就被禁军统领罚去自领军棍，这会儿只怕还不知自己已经难逃一死。
夏君临补充道：“而朕先前已经命内务府为苏兰儿准备封妃事宜，如今她虽去了，但君无戏言……朕要追封苏兰儿为‘兰妃’，让她以贵妃礼制安葬。孟公公，这事儿交给你办吧。”
孟公公哪有不应的道理，他跪在地上真心实意地保证道：“奴才必会好好督办此事，还请皇上放心。”
“余下的，全权交由母后决定。母后向来有主意，就无需儿臣操心了。”
夏君临这话说得讽刺，言尽后便拂袖而去，连礼也未向皇太后行。
皇太后不由忐忑起来，她竟不知夏君临真的会为了一个卑贱的异族女子与自己这样撕破脸皮，还有……夏君临这般警觉，言语间居然好似知道当年之事。
若真的如此……他们的母子情份只怕……
裴嬷嬷已经起身，她站在皇太后身边低声安抚道：“娘娘莫急，皇上这样子是不打算计较了。”
裴嬷嬷哪里知道，皇太后怕得就是夏君临这样。夏君临若是与她争执或是动气，这事情说不定还会有转机，他如今这样分明是恨毒了自己，连解释缓和的机会也不给了。
禁军统领却是满脸的劫后余生。既然夏君临将他交给皇太后处置，那必定是打算留他一命了。
一直从夜里忙到次日晌午，孟公公才将事情交给手下的太监，悄悄回到住所。
正屋周围无人伺候，屋内只有一人呆坐在床边。
孟公公并未受到什么惊吓，“你怎么也不睡会儿？今日还是新年呢，各处都没什么喜气。”
“兰儿姑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小何子如何能安？”
那人却是小何子。因着晏紫轩毁坏严重，原先在晏紫轩伺候的宫人都回到了去晏紫轩前伺候的地方。
孟公公有些无奈，“咱们兄弟俩好不容易在后宫站稳脚跟，还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哪里能管别人的死活？”
小何子再也忍耐不住，“兰儿姑娘难道活得容易吗？可她还是愿意护着我，今日我不还是借着她的庇佑才活下来的吗？”
孟公公皱起了眉头，“话虽如此，但死了的人终究是死了，咱们活着的人还得拼命活着。当初我未免咱们一个出事就全都折了，所以让你改随母姓，刻意在宫里与你保持距离。不想这次真是失策，我还以为苏兰儿很会讨皇上喜欢，特意举荐你去她身边，谁料差点害死你。”
孟公公面色一变，肃然道：“我问你，你之前收殓尸骨南黛尸身的时候，为何突然变了神色？”
他这样，哪还有半分平日里谨小慎微的模样。
小何子躲闪道：“没什么，哥你看错了。”
孟公公冷笑道：“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若不说，我便去皇上身边禀报，南黛尸身有问题！”
第49章 逃离正宋
随后，孟公公作势要走。
小何子到底经不住吓，他拉住孟公公的袖子，求道：“哥，我求你了，别这样。”
孟公公站定下来，诱哄道：“不说也行，你告诉我，我会帮你隐瞒。”
小何子犹豫着，“我瞧见了南黛姐姐的手心……她前些日子照料兰儿姑娘的扭伤，熬粥时烫伤了手，我正好瞧见了，她还命我不许告诉旁人。过了这许久，她虽然烫伤已好，但还是在手心留下了一点痕迹。可那具尸身的手心是……是完好的。”
孟公公大惊，“你的意思是苏兰儿或许未死？”
孟公公再三思量，“……不行，这件事情太大，我不能瞒着皇上。”
小何子急了，一把抓住孟公公的手臂，“不成，你答应了我的！”
孟公公推开小何子，“你可知欺君之罪是什么罪？”
小何子从床上爬下来，跪在地上，“哥！这事儿不会有人知道，没人知道南黛姐姐受伤了，更没人知道我看到过她受伤！”
他执拗道：“若你敢说，那你就没有弟弟了！”
孟公公不可置信道：“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反抗我？”
小何子瑟缩着低下头，随即更加坚定地抬起头，“她不是外人。她是我姐姐！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你进宫做了太监，那么多年来，贵人们再过宽厚，也不过当我是奴才。只有她，她当我是人，是亲人。那日在御花园，我见跟在皇上身边的是丁公公而不是你，当时就觉得自己死定了。因为除了你，根本没人会救我。可她拦在我身前，拼死护住了我。哥，我感觉得到，她待我就似你待我，和别人都不同。”
他默了默，“就连皇上也比不上……”
“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