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淡淡开口:“无论你说的真假,我可以告诉你,我从来未曾指望过从你们身上得到过什么。将军府不是善堂,但是也不是虎狼窝。只要你们安分守己,总有你们一口饭吃,日后将军如何打发你们,我不得而知。但将军并不像外界所传那般暴戾恣睢,草菅人命,你们大可放心。若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自己藏好,被发现了,将军的手段,酷烈到何种程度,我也不得而知,更不会心软为你求情。”
谁活着都不容易,悲惨值得同情,但是不是有恃无恐的理由。
姜青萝含泪道:“夫人的教诲,奴铭记于心,不敢忘怀。奴本也知道,夫人宅心仁厚,不会为难奴等卑微之人。可是,可是奴听说您要搬走,立时就慌了。夫人,您要是走了,将军不会留我们性命的。奴不甘心,奴没想过害人,就想过几天好日子,哪怕几日也好……”
姜青萝跪伏在地,泣不成声。
她走了,陆弃会杀了她们?
苏清欢觉得这脑回路有点清奇。
“那你想求什么?”她淡淡道。
姜青萝语塞,半晌后才嗫嚅着开口:“夫人如果果真要走,奴想跟您要个恩典,把奴放出去。奴现在身无长物,没什么可以报答您的。但是奴愿意被发卖,日后若有机会,结草衔环,报答您的大恩。”
陆弃若是迁怒,她们活不成。
冷血战神,只有对苏清欢的时候才有温度。
苏清欢不自知,但是姜青萝很聪明,即使对陆弃的种种事迹都是道听途说,亦可以让她有所判断。
所以她是真的慌了,没有再考虑就匆匆赶来,希望能有一线生机。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呢?
苏清欢想了想,刚要开口,便听到外面小丫鬟略慌张的声音。
“将军您回来了!”
小丫鬟声音脆脆的,声量很高,显然是有报信的意思,白苏、白芷调教有功。
苏清欢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见帘子被掀开,陆弃大步走进来,步履带风,冷面含霜。
“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弃开口后才看到地上跪着的姜青萝,眉头蹙起。
苏清欢扶着腰缓缓站起来行礼,平静道:“刚才姜青萝来请安,说要求我饶命,我便多问了几句,并没有拈酸吃醋,为难她之意。”
其实她看出来了,陆弃进门后根本没有看姜青萝,问的是她要搬走之事。
可是她心里就是有些酸,故意避重就轻气他。
姜青萝却吓坏了,瑟瑟发抖道:“将军,夫人没有为难奴,是奴,是奴……”
“放肆,谁让你插嘴了!滚出去!”陆弃怒气冲冲地道。
他本来想质问苏清欢,但是想着自己之前冲动的事情,还是按下火气;最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别人看轻她,以为自己真的不在乎她。
至于这些姜青萝李青萝的,陆弃多一眼都懒得看。
姜青萝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苏清欢给了白苏一个眼色,让她扶着姜青萝出去,让其他人也都退下了,指着榻上的位置道:“将军坐下说吧。”
她原本以为,西夏来使,陆弃会十分忙,不会关注到自己离开的事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而且还匆匆赶了回来。
“你往府外搬东西,经过我的允许了吗?”陆弃厉声道。
苏清欢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平静。
“我以为,我已经和将军说明白了。我带走的,只有我的衣服,若您不放心,可以让人打开查验。”
苏清欢说这话的时候,心情莫名地爽。
她从陆弃眼中看到了后悔和挽留之色——十年,已经足以让她看清楚这个男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她的男人,从来都不笨,无论失忆前后。
所以现在想来,他应该知道了事情是真相。
所以,为什么她不反虐回来呢?
她疼得都万箭穿心了,也让他好好难受一下。
陆弃脸色晦暗,似乎要发怒,但是好像又想缓和关系,这种纠结之下,他的脸色有点扭曲。
“我不许你走!”陆弃有些艰难地道,“那日之事,是我误会你了,我向你道歉。但是你打算不告而别,是你的不对。”
苏清欢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之前死的念头都有了,现在却莫名其妙很高兴。
大概是因为陆弃道歉了?或者因为他对别的女人不屑一顾?
第850章 陆弃剖白
苏清欢鄙视自己。
但是哪个深爱过的人,又不是把悲喜系在爱人身上,为他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而患得患失呢?
她不求陆弃对自己温柔体贴如从前,可是至少他不能对自己那么冷漠,那么粗暴……
想到那日晚上的不堪,她眼窝有些发热。
她狠狠心道:“将军可还记得那晚说了什么话?伤人的是你,现在一句道歉,又想一笔勾销?将军觉得我是瘦马之流,你低头一句话,我就要感激涕零?对不起,我做不到。您想要的乖巧柔顺,我给不了。”
“我什么时候要过你乖巧柔顺?”陆弃黑着脸道,“那日我气急,也是因为你说和离之事。你,你生气也是应该,但是不能说走就走。”
他心里一直惴惴不安,就算公事忙得头昏脑胀,亦想着她满眼受伤的绝望哀伤。
他终于等不到几日之后,到她营帐里找她,却听说她已经回了府里。
这也就算了,过了不一会儿,暗卫来告诉他,苏清欢要搬出府,他瞬时火气冲到发梢,夹杂着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害怕。
上天捉弄他,让他来的时候,那不知哪来的女人还在给苏清欢上眼药,所以她对自己阴阳怪气。
但是想到她受的那些委屈,陆弃还是忍着。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
不离开尚有未来,若是放她走了,恐怕以后更难挽回。
“那将军想要我如何?”苏清欢抬眼看着他,满目嘲讽,“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继续往我身上扣?求求你放过我吧,十年相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三个孩子的份上,咱们好聚好散……”
“苏清欢,”陆弃开口,“你看着我,我有话跟你说。”
苏清欢坦坦荡荡地看向他。
于爱情之中,她自问自己无法做得更好,无愧于心。
她不是没体谅过他,她也不曾恨他,她把所有能替他找的借口都找了;可是她也是个人,她也会疼,她也想逃避,所以这次真的决定离开,她想放过自己。
陆弃有些艰难地开口——对他而言,承认内心的软弱与惶恐,是一件比死更难的事情,但是事到如今,他知道自己再不这么做,可能会悔恨终生。
“忘了你的十年付出,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这段时间,我也很痛苦茫然,你不知道,仿佛只睡了一觉,睁开眼睛,却什么都变了的滋味。所有人都在跟我说,我要善待你,你很痛苦;可是你与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你照顾我,却不告诉我过去发生的事情;你帮我,却与我观念里的大家闺秀截然不同。”
“我只有从你们所有人的只言片语中,才能知道,哦,原来还发生过这件事情。”陆弃自嘲地笑,“我在不知不觉中,就成为一个忘恩负义、负心薄幸的人。我不理解为什么你对别的女人那么大反应,直到后来你说,当年与我在一起,我就承诺过你;我不理解为什么你从不循规蹈矩,要抛头露面,直到你帮汪恒治腿,让我见到你的神乎其技。”
“我不好意思说,但是我真的尽力了。我尝试着去了解你,去找回那些记忆;我不想你活得那么痛苦,不想你深情一片被辜负,可是你不能再等等我吗?”
陆弃捂脸,深深呼吸平息着自己。
苏清欢泪流满面。
“我向你发脾气,冤枉你,是不争的事实。我错了,你怎么生气怎么发作我都受着。”陆弃道,“可是不要说和离。我会慢慢改,慢慢适应,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和从前一样令你满意,但是我是想好好跟你过的。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过去如何待你,告诉我;你为我做的事情,让我知道。你不觉得,我对过去一无所知,你却要求我待你情深意重,深信不疑,这是过分要求吗?”
“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无怨无悔,不求功劳;可是我应该知道。”
陆弃说话的间隙,唯有靠着深深呼吸,才能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