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天垂着的头,轻轻点了点。
明天采访,徐捷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提他的名字。就当他不曾存在那样。
他怕有人披露自己的过去,会给祁天带来更多的麻烦。
次日中午,祁天接受了体育报记者的采访。
徐捷为他提供了个主意,每听到一个问题后不要急着凭直觉回答,仔细想想,所谓三思而后行。祁天照着做了。
记者起初问的是些常规问题,例如让他介绍下自己,询问现在的训练日常、身体状态等。后来逐渐就深入了核心,问题个个暗藏机锋。
记者问:“现在你代表南江省参赛,是否会觉得心里对平山省有些愧疚?”
祁天思考片刻,答道:“这是两件没有关系的事。我代表南江省参赛,是因为我通过参加分站赛一步步积分才拥有了锦标赛的名额。而对于我这种选手,锦标赛规定按照学校所在地决定参赛所代表的队伍。再说同在一国之内,我觉得这不存在什么背叛与否的问题,只是一个比赛的策略。”
祁天小心地绕开问题里的机关陷阱。他深思熟虑,而后不卑不亢地侃侃而谈。
挂掉电话后,他看到徐捷对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正如两人所预料的,网上流言四起,说他油滑,又说他对培养他的省队忘恩负义。还有人说沈清泉一定要战胜祁天,把锦标赛描绘的仿佛是场正义与邪恶的对战。
这些言论祁天在论坛上都看到了。但也许是见得太多了,这种话于如今的他已经不过是过眼烟云,从眼前飘过去也就飘过去了,并不怎么会进到心里。他甚至拿来和朋友等开玩笑,过去轻狂的时候网友说他傻,说话不过脑子,如今他认真思考后再回答,他们反倒说他油滑。哎,怎样都是错,祁天现在体会到那些始终身处风口浪尖的当红明星有多么不容易了。
本届锦标赛在京城,他和徐捷将开车去附近的春江市,再坐飞机赴京。下午祁天只上了一节课,就收拾了书包匆匆地走。班上袁朗等人都知道,他要去比赛。
袁朗只对祁天说了一句话。“祁天,你会赢的。”
不是“你要赢啊”、“加油”之类的话。而是“你会赢的”。
祁天正把最后两本书塞进书包,准备将拉链拉紧。他的手顿了顿。
“我尽力。”他笑着说。
然后他和周围人说再见,也和讲台上准备开始上课的英语老师说再见。老师一怔,还没来得及应答,他就已经跑了出去,发丝在冷风里飘了起来。
江海的冬天是一种别样的寒,祁天被风吹的脸孔刺痛。
赶在上课铃响起来之前,他背着包一路跑到校门口。
徐捷的那辆别克已经停在门口等着他。附近的交警几次走过去说再停这儿我就要贴条啦,徐捷就说再等一分钟。两方磨了几轮,祁天终于冲过来,扯开门跳进副驾驶座,总算是感到了温暖,有种又活过来的感觉。
“你再不出来,就要罚钱了。”徐捷说着,发动了车子。
“那我争取比赛拿奖金。我记得第一名两千块,应该够你罚一阵子的。”祁天开玩笑说。
徐捷侧过头,嘴角微微上扬。他伸手揉了下祁天的头。
车里很暖和,祁天解开了羽绒服的拉链。冬季的阳光细碎地落在他的眉间、鼻梁和嘴唇,照出少年人清晰的棱角。他打了个呵欠。
“睡一会儿吧,”徐捷说,“路很长,得开两个多小时。”
第二十三章
经过分站赛的那一番奔波之后,来到新的城市对祁天来说已经完全没有了新鲜感。
下飞机后,他们便打车去了京城的游泳中心,注册登记。主办方安排他们住在游泳中心后的公寓里,之前举办奥运会时那里是运动员村。现在大部分楼被售卖了,只剩下一栋用作平时举办其他比赛来客的住处。
祁天的回归,成为了男子百米飞人大战的最大不确定因素。诚然他曾经夺得过冠军,但也经历过一些赛场外的突发事件。再说这段时间他不在省队,训练是否得到保障,谁也说不清楚。
他被《体育报》列为男子100米的二号种子,一号种子是来自路山省的卢青舟,他今年两次跑进了11秒大关,分别是10秒98和10秒99。三号种子则是来自平山省的沈清泉。
预赛和半决赛在第一天,决赛在第二天。他要进场的时候男子5000米正准备检录,郑小北隔着人群喊了声他的名字,示意他加油。
祁天转过身,冲他挥了挥手。
预赛的分组本着王不见王的原则,几个顶尖选手都没被分在一组,也没有尽全力,毕竟只要进到半决赛就可以了,他们的重点是明天的决赛。
下午就是半决赛。三位种子选手再度没有在赛道上碰面。但在检录区的时候他们相遇了。卢青舟与祁天曾经一起比赛过,很友善地冲祁天打了个招呼。而沈清泉只当没看见,甚至还很轻蔑地对祁天咧了咧嘴角。
祁天打心眼里觉得他的行为很幼稚。但他没有同沈清泉去较劲,顾自做最后几个活动。倒是卢青舟被夹在这俩人之间,感知到气氛的微妙,有些尴尬。
半决赛,祁天在最后一组。他看着卢青舟跑了11秒07,沈清泉跑了11秒14。他的神色和心理都没什么波动,整个人状态很轻松。他调整一下起跑器,用尺子丈量好自己熟悉的起跑位置与起跑线之间的距离,试着出发跑了几步,然后压压腿,做了几下收腹跳来热身。
“各就位——”
大家回到起跑器前,俯身以手撑地,双脚踏上合适的位置。
“预备——”
发令枪响。祁天跑的很顺利,身边也没有对手造成干扰。他用了□□成力,一路到终点,没有俯身让躯干中的肩部先冲过线,而是依旧昂首挺胸,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往边道看了看对手的位置。这让人不由得想到他之前夺冠时回头一望的场景。
10秒99。
看到显示屏上这个成绩后,祁天自己也很惊讶。这只是半决赛,他竟然已经打开了11秒大关,照常理说似乎太早了些。
他返身往出口走。运动员们还都在这里等最终的决赛名单。他瞥见沈清泉的脸色有些变化了,正以一种十分复杂的、揣测的眼神盯着自己。
祁天没搭理他。他手叉着腰,等到最后的决赛名单显示在屏幕上,就转身走了。
田径论坛的直播帖对他的成绩议论纷纷。有的说祁天看起来状态非常不错,决赛有望拼出更好的成绩,估计已经可以敲定他是冠军。也有人说祁天半决赛肯定已经使了全力,决赛时一定会滑坡,还是卢青舟和沈清泉更有希望一些。
第二天决赛前,运动员在热身场地做准备。沈清泉很紧张。他一开始说腿麻,于是教练助理过来帮他拍腿放松。后来他说手麻,助理帮他拍打手促进血液循环。但到最后他觉得全身都麻了,整个人状态都很不对。
平山省别组的教练问:“他是不是看祁天跑出那个10秒99,紧张了?”
沈清泉的教练也很疑惑,说:“不会吧,他之前哪次比赛也没跑过祁天啊,应该心理负担小才对。照理说祁天才该紧张。”
郑小北正在拉腿。他听见对话,转过脸来说:“沈同学做贼心虚呗。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沈同学一看自己使了那么多伎俩都没用,人家还是跑的比你快,可不是吓得发抖嘛。”
他那组的教练率先过去训斥他:“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场外的矛盾别带到比赛里来。都是一个队的,分清场合,别在这儿吵了。”
郑小北轻轻“哼”了一声,以一种十分拖沓的语气说:“好——我晓得了。”
沈清泉没有说话。
徐捷和祁天在场地的另一边,没看到平山队的情况。
徐捷只看着他最后热身,然后说:“你状态不错,不过别兴奋过头变成莽撞。启动时如果两边道次的人很快,不要慌,别被带乱了,按着你的节奏跑。”
祁天和他一起往出口走,笑着问:“你就不怕我紧张?”
徐捷摇摇头,“还真没有过这个担心。”
走出热身场地后,教练往左边走,运动员往右边走。徐捷最后拍了两下祁天的后背,没多说话。他们分开两道。祁天进入了检录区。
踏上赛道的那刻,祁天有些惊讶。现场的观众竟然很多,几乎把座位填了大半。他再仔细一看,好像都是家长带着小孩子,反应过来今天是周末,这应该是学校向同学和家长发放了公益票的结果。小孩子看到比赛都非常激动,格外捧场,广播里现场主持说让大家站起来就站起来,说让欢呼就让欢呼,说让鼓掌马上就掌声雷动,几下就把现场的气氛推向高潮,观众们都特别给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