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启运的妻子犹豫了两秒,她自然知道张丽椿是要搬家的,但她也不想站在门口等,便试探性的朝屋里迈了一步,同时问:“请问她多久能回来?”
顾瑶:“估计也就半个小时吧。”
顾瑶把人请进屋,指了一下沙发,然后从角落的纸箱子里拿出一瓶矿泉水,说:“先坐下来等等吧,不好意思,只有矿泉水。”
连启运的妻子将水接过来,脸上的焦虑渐渐退掉了一小半:“好,谢谢。”
顾瑶笑了一下,转而走到对面紧闭的卧室门旁,靠着墙,趁着她喝水的功夫默默打量这个女人。
连启运的妻子显然很注重打扮,无论是皮肤状态还是身材都是有在长年自律维护的,但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脸上有疲色,五官线条有点往下垮,眼神涣散,眼白还带着红血丝,显然连日来没睡过几个整觉,状态很明显。
而且她应该很渴,要不然就是用喝水的动作来缓解焦虑,打开瓶盖后一连喝了半瓶。
顾瑶见状,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瓶,放在茶几上。
连启运的妻子见了,脸上有些狼狈:“不好意思,我来的太着急,实在是渴了。”
顾瑶:“没关系,水有的是。哦对了,你找张丽椿有什么事么?”
连启运的妻子下意识回避顾瑶的目光,双手不自觉得用力,将塑料瓶握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也没什么,就是一些私事……”
说到这里,她转而问:“那个,我还没有问您怎么称呼?”
“我姓顾,是张丽椿的朋友,也是她的心理咨询师。”
连启运的妻子瞬间愣住,显然没有料到张丽椿会把心理咨询师请回家,更何况一般人听到这个职业都会惊讶一下。
顾瑶问:“还没请问您的名字是……”
连启运的妻子说:“哦,我叫……王小霞。”
顾瑶挑了下眉,却没接茬儿。
王小霞:“那个,我没想到张丽椿还在看心理医生……”
顾瑶:“我不是心理医生,是心理咨询师,这里面是有些区别的,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从心理辅导入手,帮人舒缓精神上的压力。”
王小霞似乎对此有点好奇,又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比如治疗的疗程,进行的方式,如何收费,等等。
顾瑶逐一回答了,随即将电话写在纸上,递给她:“如果王女士你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王小霞接过来看了一眼,眼神再度闪避:“我只是随便问问,我也没什么需要咨询的。”
顾瑶解释道:“其实每个人的心理都会或多或少得过小感冒,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忽略了这一块,觉得过一段时间就好,还有很多人认为这是很难以启齿的事,不好意思去接受心理咨询。就好像刚才我在来的路上,听到电台里一段广播,在广播里说话的女人,就我的专业判断,已经有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问题,不仅焦虑而且躁郁。我想,她的问题应该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但是导火索还是因为她的丈夫近期出事。”
说到这里,顾瑶刻意一顿,见王小霞的注意力被吸引过来,又说:“我说的人或许王女士你也有印象,就是最近新闻里经常播的那位因服药过量身亡的高管家属。”
王小霞脸色倏地就变了,她比刚才更加握紧手里的瓶子,已经没有水分填充的瓶身发出一下下的抗议声。
隔了好一会儿,王小霞才声音颤抖的问:“你为什么说她需要心理治疗,也许她只是一时情急。发生了这样的事,换做任何一个女人都不可能冷静,那些媒体铺天盖地的渲染消息,根本不会顾及当事人家属的感受。”
顾瑶笑道:“媒体挖掘内幕消息,这原本就是他们的工作性质。不过站在我的角度,也很同情那位高管的家属,她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才会出现在节目里,呼吁大家不要乱说乱写。毕竟这些消息会被网络永久地保存下来,将来孩子长大了,势必要背负那些流言蜚语,无论他走到哪里,别人都会说他父亲是出轨乱搞还把自己的命玩进去的渣男。”
顾瑶的语气很轻很淡,但用词却非常犀利,王小霞的身体抖了好几次,突然说:“小孩子是无辜的。”
顾瑶跟着点了下头:“小孩子的确是无辜的。不过如果我是那位女士,我绝对不会三番两次地出现在媒体面前博同情,因为她的出现非但不会让大家停止挖掘,反而还会激发民众们进一步的好奇心和窥私欲,探人隐私本来就是人性的一部分,怎么可能会因为她隔空几次喊话就被扼杀呢?”
这话似乎刺到了王小霞的某个死穴,她低着头沉默了很久,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顾瑶却注意到她的双脚已经勾起来,脚跟离开地面,脚背紧紧绷着,她的双手将瓶子挤压到一个程度,忽然就不动了,然后闷声问道:“那你觉得她应该怎么做?”
顾瑶眯了眯眼,刻意停顿几秒,等屋里的声音完全安静下来,才说:“正视自己的问题,接受治疗,如果她真的是为自己的儿子好的话,她应该很清楚这样拖延下去对小孩子没有好处。”
王小霞再度沉默了。
她虽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不动,但是从她身上和细微动作里流露出的情绪却越发清晰,且带有攻击性。
这是一种投射反应,当一个人升起强烈的堤防和敌意,这种情绪就会高频率的投射到旁边的人身上,空气中浮动的紧张和焦虑越发浓重,顾瑶明显感觉到整个环境都开始变得异样,甚至于当王小霞轻轻抬起脸时,顾瑶清楚的看到她脸上的阴晴不定,五官还有些奇怪轻微的扭曲。
到了这一刻,顾瑶终于可以肯定,这个王小霞远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时,王小霞突然开口了:“很多人的问题都是被逼的,她身为一个母亲,一个妻子,要肩负家庭的责任,还要负责善后那个男人留下的一堆烂摊子,她先想到的都是别人,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自己的问题。”
顾瑶说:“如果她也这么想的话,这种典型的逃避心态对她的问题不会有什么帮助,或许简单的心理咨询已经帮不了她,可能还需要药物辅助。”
王小霞没说话,又把头低下去,好像在思考。
顾瑶接着说:“我前阵子接触了一位患者,刚好让我联想到了那位高管的家属。”
王小霞问:“他们很像么……”
顾瑶:“大概是因为都比较有责任心吧。我那个患者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关系岌岌可危的家庭里,他的父母感情不睦,沟通的方式不是冷战就是吵架,或是对对方置之不理,典型的丧偶式婚姻。她为了让父母关系修复一直在做努力,比起父母来说,她更像是在扮演‘大人’的角色,被迫成熟,每当父母关系崩裂,她都要站出来当粘合剂。直到她的父母离婚,她的‘大人面具’也因此破碎,她的心理支点突然没有依靠,她彷徨无助,即便后来长大了,从表面上看她是个成熟的大人,可是她的心里一直是个脆弱的小孩子。后来她结婚生子,虽然一直在兢兢业业的经营婚姻,却对婚姻生活有着莫名的恐惧,无论是她的丈夫出轨,还是她的孩子不懂事不听话,她都在想办法补救,努力为这个家庭肩负起责任,一直到……”
说到这里,顾瑶突然话音一顿。
王小霞正听到关键地方,故事突然断掉了,真是无比的难受,心里抓心挠肺的,恨不得立刻知道故事的结尾。
也因为这样的心态,王小霞抬起头,第一次直视顾瑶。
顾瑶就靠着墙,唇角挂着微笑。
王小霞问:“一直到什么?”
顾瑶这才说:“一直到她的丈夫离开她,她独力抚养儿子,悲剧也从这一刻开始。”
王小霞嘴唇抖动了一下:“什么……悲剧……”
顾瑶却轻描淡写的说:“她的儿子成了单亲家的小孩子,受到同学们的耻笑,加上他母亲一直念叨着,她为了他多么辛苦,他长大了一定要成才,要孝顺,这些压力无形的压在这个男孩身上。后来男孩到了青春期,学习跟不上,加上行为叛逆,令这个女人经常情绪崩溃,一旦抓住男孩不好好学习的证据,或是听到老师反应负面的消息,女人就会大发雷霆,指着男孩痛骂半个小时。这种痛骂一旦有了第一次,很快就成为习惯动作,男孩几乎每天都会被女人指着骂半个小时,女人趁这个机会发泄自己半辈子的委屈和怨气,男孩每天都在吸收这些负面情绪,学习越来越差,母子俩的关系也成为了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