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应纯之不出兵的话,那他唯有靠自己放手一搏。
“怎么不回本将军的话?”阿速台原本有些不耐烦,可看见对方眼中骤然收缩的瞳孔,顿时心惊不已。
面纱之下,秦九韶忽然勾唇,冲他挑眉一笑。
阿速台皱起眉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怎……”
不等他说完这句话,秦九韶便趁他意志最为薄弱之际,直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不算太重,却直接扼住了要害。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阿速台陡然瞪大眼睛,嗓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毕竟是个武将,该有的身手也还是有的。阿速台暗自发力,迅速伸手,可秦九韶却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直接改用琴弦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阿速台的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了两下,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看着他。
少年附身在他耳边,眼中尽是不屑与无情。
“在下,宋民秦九韶是也。”
阿速台背对着看台的方向,只留一个脑袋还在操控之下麻木的动着,远处的孛术鲁答哥正在喝酒,还以为阿速台在调戏美人,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很快便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异常,有金兵大喊道:“将军?阿速台将军?!”
一群金兵顿时大叫了起来:“那抚琴的是个男人啊!”
孛术鲁答哥定睛一看,满脸震惊,也顾不上喝酒了,立刻下令道:“快快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金兵蜂拥而上,秦九韶抓起事先藏好的箭矢凌空而起,从烛台借了火,以琴弦为弓弦,瞬间射向侧边的船帆。随着几声划破长空的琴音,那带火的箭笔直穿越夜空,油布做的船帆瞬间烧起了一大片,熊熊燃起。
崩溃的孛术鲁答哥怒吼道:“不用抓活的,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金兵们迅速上前砍杀,箭矢密密麻麻的射了过来,秦九韶拎着阿速台的的尸体在空中转了个圈,挡住了接二连三的攻势。
东风浩荡,火势越来越大,红光在河面反射出血色的光影,燃烧的战船蔓延数十里,金军慌不择路,纷纷落入水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嗅见血腥味的空气,孛术鲁答哥的脊背骨髓都在发寒,见自己的命都快要保不住了,也顾不上要杀秦九韶,只迅速带着佩剑准备乘小舟逃走:“快,快随我突围!”
秦九韶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落荒而逃的孛术鲁答哥,冰凉刺骨的夜风从耳边掠过,他忽然轻轻抬脚,踹倒了一旁的烛台,所在的木船骤然燃起,这个为数不多没有起火的战船也瞬间化作了一片火海,将他自己也笼罩在其中。
眼看着自己的主将不主持大局,反而要先逃命,金兵们也顾不上要杀秦九韶了,纷纷朝小舟的方向涌去,孛术鲁答哥被慌乱的人群推倒在地,哇哇惨叫了两声,在各自逃命的金兵的推搡踩踏下渐渐没了呼吸。
一片狼藉的战场,准确来说,也不能算作是战场。
漫天的火势扑面而来,秦九韶的身影与黑夜融在了一起。
他转身,静默地看向了南面的方向。
记忆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那一片雾色茫茫的对岸,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偏安一隅,饱经沧桑,一次又一次承受着战火、劫掠、屠戮。那里住着他珍惜的亲人、友人、爱人,有正直渊博的良师,也有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昏聩或是有志的君王。
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吧。
透过火光,秦九韶似乎能看见岸边那人焦急等待的眼神,但他终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喃喃道:“今生缘浅,来世见吧。”
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随着落水的巨响,秦九韶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淮河之上,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最后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守住楚州的防线,身死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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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火光通天,这边的宋军都纷纷探头看了过去,议论纷纷,有惊喜也有困惑。应纯之面露哀伤之色,紧攥的手指几乎能将拳头戳穿。
身经百战的他,已经知道了秦九韶的结局。
余天锡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转身道:“应大人,撤军吧。”
应纯之没有说话,只紧紧咬着牙关,强忍住眼泪。
是他无能为力……
“应大人也看到了,金军出师不利、自乱阵脚,可见是天佑大宋啊!”余天锡笑着摸了摸胡子,接着道,“应大人还是快快赶赴东广上任吧,若是迟了,我可是要向丞相禀告的。”
应迦月呆呆的看着远处的场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也不安了起来,哽咽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事先计划好了要救他出来的吗?!”
应纯之看到她悲伤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皇命不可违……是爹无能。”
大概已经料想到了结局,应迦月呆呆地看着远处那一片火光,想到秦九韶也许就在那片火光之中,眼泪就那么直直淌了下来,双唇颤抖。
她忽然跪倒在地,不住地朝余天锡磕头,眼眶通红,涕泗横流:“余大人,求求您了!求您收回成命吧!”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余天锡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忍心将她踢开。
见求他没有用,应迦月又朝着应纯之和刘禀等人不住的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了,泣不成声地哭喊道:“求求你们救救他吧!秦九韶他一个人在船上啊!他肯定还活着……你们救救他好不好?!”
应纯之心疼不已,看向余天锡,恳求道:“余大人,不如让刘统制领兵三百人前去搜救?如此……”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余天锡直接打断了:“应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金军自乱阵脚,原本与我们无关。如果派三百将士过去,金廷就有了出师的理由再次伐宋,应纯之,你想做大宋的千古罪人吗?!”
应纯之皱着眉,正要与他辩驳,却突然发现跪在地上的应迦月不见了,连忙厉声道:“刘禀,快去把人找回来!”
应迦月什么也顾不上了,摘掉了面纱,脱掉了鞋子便奋力朝前跑去——
夜风在她脸上刮得生疼,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不管不顾地跑了许久,终于在岸边找到了一叶搁浅的竹筏,眼中顿时爆发出巨大的惊喜,上前便撑着那竹筏朝北边划去,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谁:“秦九韶,你别怕……我来救你了。”
应迦月双手颤抖,却努力地往前划着。
“我马上就来救你!”
从来没有划过船的她几乎没划出几丈就翻了船,整个人跌进了淮河里,冰凉的河水呛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用双手胡乱地拍打着水面。
刘禀带人远远追了过来:“小姐,小姐!”
见她情况危急,便纷纷跳入湖中去救人。
等刘禀一众人将她从水中救出来的时候,发现她已经晕了过去。月色之下,应迦月的脸色苍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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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贾涉传》:金人大败,答哥溺死淮河,陷失太半,细军丧者几二千。(此战原型贾涉部将张惠)嘉定十六年,应纯之在史党阴谋下明升暗降,升任兵部侍郎兼东广经略使,从楚州改镇东广。
第46章 临安
教室里, 光线明亮而又通透, 周围传来同学的打闹声、八卦声, 有人在争论最近最火的流量小花是不是整容了,也有人在讨论填志愿的事情。
应迦月趴在桌子上, 看着自己面前的课本,神思恍惚。
周围的一切都好像被拉变形了一样,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清楚课本上“秦九韶算法”五个字。
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这五个字不单单只是数学书上的一个名词,对于她来说,倒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一样熟悉, 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只要用力去想,便觉得揪心般疼痛。
于是她就只静静看着那一页发呆,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 王真真端着陶瓷杯走了过来, 关切地问道:“迦月, 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
王真真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也是班上的数学课代表,成绩一直都很好,两个人早就约好了要考同一所大学。
应迦月抬起头来, 轻声道:“真真, 你能给我讲讲秦九韶算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