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街叫卖,万府森然,倒奇怪的也没引起些什么,之前的那些万家门客也哑巴了一样,昨日清月出门时,还碰巧遇见了两三个,皆像是见了鬼一样避着。
五月初五,初夏花儿红,蜻蜓戏水暖如初,镇守将军府后院的花园石亭中,沈宁一袭撒青白玉兰花裙半倚在石椅栏上,眼眸微垂,细长的睫毛打下一片阴影,鼻小娇而立,嫣红的唇勾起一抹笑意,手里捧着一盏鱼食,正认真瞧着水中抢食嬉戏的红锦鲤鱼儿,细碎熙闹的阳光打在晶莹如玉的脸颊上,散发着耀耀光辉。
“姑娘,厨房刚做好的桂花糕,我尝了尝,味道是极好的。”清月放下手里一盘淡米色点心,为沈宁添了一杯清茶,瞧着沈宁不理人,打趣道:“姑娘,你就别喂那鱼儿了,这两日都被你硬生生喂胖了一圈,在这么下去就不是苗条精致的鱼美人,而是小胖鱼了。”
沈宁嘴角噙笑,将鱼食放在石椅上,随着动作,插在发髻的长月簪摇了摇,笑道:“清月,你又打趣我,日子好不容易悠闲了点,再过几日可就没时间偷着乐了。”
“是是是,快尝尝看。”清月把桂花糕推到沈宁面前。
沈宁捏起还泛着温意的桂花糕,起唇轻咬了一口,桂花里夹杂着豌豆淡香,入口即化,甜而不腻,她眉宇间舒服展开,好似一只懒洋洋的猫儿,道:“清月,这桂花糕果然是不错,不必御食坊的差。”
“就知道姑娘会喜欢。”
“秋雨秋云回来了吗?”
清月抬眼瞧了瞧日头,“应该是快了吧。”
“嗯。”沈宁抿了口温热清茶,近来日子便要启程回皇城了,她就让秋雨秋云去带些路上的吃食,起码要比来时好些,“清月,王爷今便该回了吧?”
“林管事昨个回来时,说的是王爷今个回来。”
“你去给厨房说说,今王爷晚膳我来做,瞧着怕也是最后一顿了,倾窈那边也快撑不住了。”
“是了,都来信好几封了。”清月想了想又道:“这些日子姑娘你都没回信,恐怕她已经慌了。”
“嗯,你去吧。”
“是。”
沈宁瞧着清月背影渐渐消失,便又捧着鱼食倚在了石椅栏旁,她有日子没给那边回信了,就连送过来的信她没去瞧着看,内容无非就是劝她要认母亲白潇晴的嫡亲妹妹白潇月为母亲罢了,再不济就是安安分分嫁到东宫去,到时沈将军府一定是她的后盾。
呵,真当她一如既往的傻吗?
这话看多了,她自然觉得有些闷,翻来覆去就是那些妄言,真是越来越想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幺蛾子在。
沈宁眼底暗光千重,自嘲的笑了笑,白家白潇月吗?
从前世就没见给过她好脸色看,连带白家也是,但似乎在把她嫁人东宫里这件事里起了不少力,母亲九泉下有灵会不会觉得难过?毕竟前世欺辱她的人可都是至亲。
说来也怪,明明她身上留着白家人与沈家人的血,为何会被摒弃一边?罢了,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她恨不得扒下那伪善的面孔,让世人好好瞧瞧清廉出名的白家,保家卫国的沈家究竟是怎样的丑陋嘴脸。
沈宁抬眸望着阳光,人心当真是可怕的很。
夕阳无限美,沈宁起身随着秋云去了府中厨房,瞧着新开的牡丹花,眼眸一暗,“秋云,东西都备好了吗?”
“姑娘放心,我与秋雨今日将姑娘吩咐的东西,全部买了双份。”秋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玉簪子,在沈宁不解的目光下递了过去,“这是今瞧见的新鲜东西,簪体里可放些迷粉之类的,也好姑娘防身,比起那匕首刀剑的好带出去些。”
沈宁眼眸一柔,接过簪子,轻便圆润,女子用起来刚刚好,便道:“你们费心了。”
秋云欢喜一笑:“姑娘喜欢便好。”
沈宁瞧了眼秋云,心中惦量了几分,主仆二人踩着太阳细碎枯黄的余光往府中厨房走去。
这一晃一日过去了,夜色朦胧,沈宁面色平淡的坐在正厅里等着迟迟未归的秦昱,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面前冒着热气的膳食,旁的清月没忍住焦急的往外看去。
不多时,秋云便小步跑来,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朝清月使了使眼色,提醒到是秦·王回来了。
清月一接到此意,便弯腰在沈宁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宁下意识朝厅外瞧去,正巧与秦昱的目光相互交汇到一起,她呆了一瞬,连忙起身道:“沈宁参见秦·王。”
“起。”秦昱淡淡一声,皱眉瞧了沈宁一眼。
她正抿着嘴站在桌前,眼眸微垂,不知怎的秦昱竟觉得眼前这个娇娇软软的小丫头在生他的气。
秦昱面色有些不自然,捂嘴清咳了一声:“吃饭。”
“是。”沈宁瞧也没瞧秦昱就自顾自的坐下。
二人皆是食不言寝不语,偌大的正厅里,除了碗筷碰撞的声音,便就是清月秋云秋雨不由自主压抑的呼吸声。
晚饭后,清月使人撤了膳食,秋雨煮了一壶庐山云雾送上来,秋云细心为二人添茶。
赌气似的沈宁微微低头,眸光就瞧着自己手里捧着的棕瓷茶盏,心中思量着,她刚的确是撒了气,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一瞧见秦昱就担忧心酸,而她现在又怎么能莫名其妙的撒气。
秦昱眼眸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番,道:“何时回去?”
沈宁诧异的抬头瞧了一眼秦昱,她闷声答:“后日。”
“到时让路孝南送你回去。”秦昱语落,沉默了一瞬,起身走到沈宁身边弯下腰,强迫性的让人与他对视。
“你做甚?”沈宁藏在袖子里的手紧了紧,眼眸却平静的盯着秦昱,轻声问:“你是有什么要叮嘱我的吗?”
第十三章
“不过几月不见,你倒是沉稳许多。”
秦昱低沉悦耳的声音在沈宁耳边炸开,她心中猛然一紧,面上却淡淡一笑:“王爷您说笑了,阿宁一直都很沉稳。”
“嗯,一直很沉稳。”秦昱直起身,神情莫辨,“万家的事那边早就知道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不过倒也多亏了你,不过下次遇到这种事,先保护好自己才是。”
沈宁起身微微俯身行礼,道:“是,多谢王爷这段时间的照顾,阿宁感激不尽。”
秦昱眼眸微眯,想起什么似的道:“你我既以私定终身,又何需谢我?”
沈宁脸色一白,咬咬牙好半天才道:“王爷我看您是喝汤喝醉了,不妨去外面的鱼塘里洗洗,也好清醒几分,免得这胡言乱语的毛病让旁人知晓了,沈宁先告退了。”
话落,她不等秦昱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五月天气微热,方才沈宁还面上热了几分,这会却倏然变得有些冷了,她忘了,秦昱长年在边疆,性子自然与武将有几分相似,并不是那种清风山上的凉月,更像是山夜见的野狼,他从前不喜她,现在也不会心悦她。
熟悉秦昱的人都知晓他性子热烈,不熟悉的人却只当性子冷,其实是因为秦昱并未将谁放在眼里,所以无妨无碍,这一盆冷水让她从头灌到脚,倒也清醒了许多。
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他愿意与她结亲已是不易了。
而后待在正厅的秦昱,伸了伸手只划过了沈宁的一缕发丝,眼睁睁瞅着人消失不见,微微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
夜渐入墨色,月光撒满了一地,沈宁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就连往日的安神香都失了用处,半响,她起身,取了搭在木施上的外衣披在肩上,从柜子里取出前些日子倾窈送来的信。
她半倚在窗前的木塌上,点了烛台,微强微弱的火光下,三千青丝搭在身上,眉眼温和,面如美玉,雪白亵衣裙搭在脚边。
沈宁细细的瞧着手里的信,不想这不过就数日,竟有了七八封,微微凝眉,倒是忘了她还个祖母,许是不常见面吧,倒没什么印象,当年父亲战死沙场,母亲又自刎了后,好像祖母就去陪伴清佛古灯了。
绕是前世也并未与她这个嫡亲孙女有过交集。
沈家也是一大家子,除去她的父亲沈千以外,上头还有两个伯伯,大伯伯沈北是祖父的心尖宠所生,算是沈家的庶长子,二伯伯沈文是她父亲的大哥哥,如今这二人也还未分家,都住在沈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