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要整死谁?”
另外又有两个高大的男人围过来。最年轻的那个蹲在钱生身边,笑嘻嘻地抓住钱生的头发:“刚才那个女孩,敢惹,你们就死定了。”
“你刚才骂她了吧?”男人把身体大部分重量集中在那只脚上,陆漆感觉肩胛骨就要被碾碎了,可是他不敢叫唤,他甚至不敢去看男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害怕得几乎要尿出来。
“我在问你话。”
“对……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着道歉,钱生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讲,眼睛不敢看那个男人,可偏偏又无法把视线挪开。
“听着,”抓住他头发的男人用很和蔼的语气说,“以后见到那个女孩立马给我离得远远的,还有那个小孩子,再敢欺负,就只能请你们去警察局坐坐。懂不懂?”
“懂、懂……”
“老左,可以了,”第三个男人说,“放开他吧,这孩子快尿了。”
左延把脚挪开。
“听着,在樟树下面说一百遍我该死,没有说完不准走。”
“是、是。”
“现在开始说。”
陆漆捂住痛的地方,连忙跪在樟树下面,埋头说着“我该死”,钱生的头发也被松开,他哆嗦着加入陆漆的行列。
那个满脸笑容的男人说:“小孩子吃饱了没事干就去写作业,别满世界溜达,下次注意些。”
三个恶霸欺负完中学生后溜进附近餐厅吃饭。
被人称为笑面虎的顾燃笑着打趣:“左思闯祸的能力还是那么强。她刚才放倒溜冰小子的招式太帅了,下次我可以用在实战上。”
左延颇为烦恼地拿手抵住额头:“她脾气太暴了。”
顾燃笑嘻嘻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深得你的遗传嘛!”
“我可比她冷静。”
“瞧你说的,你比人家大21岁,要是比她还冲动,那你也不用混了。”
“啧。”
白慎喝着啤酒,冷声说:“你该提醒她遇事冷静些,今天要不是我们恰好路过,后果你是知道的。”
左延皱住眉头。
顾燃指着他:“你肯定在想有没有可能把寻城市的混混们一网打尽。”
左延有些无奈:“我还没傻到那份上。”
“哈哈,来,喝酒喝酒。”
不过那孩子的脾气的确要改改了。
左思从路边商店买了两个甜筒。
“给你。”
“谢谢。”
“你叫什么名字?”
“陶乐。”
“我叫你乐乐好不好?”
“爸爸妈妈就是这样叫我的。”
“刚才那两个男生经常欺负你?”
陶乐低下头不说话,嘴巴拼命啃咬冰淇淋。
“这件事情有告诉老师吗?”
“他们是初中生,老师管不到。”
“父母呢?提议让他们接送吧。”
“……不想给他们添麻烦。”陶乐怏怏地说,“而且爸爸很矮,来了也……”
“——个子矮的伟人也有很多的……”
“可是我想打篮球。”
“那就去打呀。”
“个子太矮。”陶乐放下甜筒,“他们说得没错,我就算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打篮球。”
左思说:“你可以把篮球当作业余爱好……”
陶乐抬起头看着左思:“姐姐多大年纪?”
“……15岁。”
“初中生?”
“高一。”
“姐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劝我吧?”陶乐的笑容变得很奇怪,“姐姐的人生还谈不上‘起步’,追求的东西和我不同,根本无法理解先天残缺对梦想造成的毁灭心理。没有过梦想,从未体验过梦想毁灭时的绝望,无论年龄比我大多少都不可能有效地对我进行安慰。这个时候你对我说‘没错,你太矮了,别打篮球了’比一切安慰都有效。”
“你……”
“姐姐,快点说呀,”陶乐咯咯笑着,“快点说‘矮子,别打篮球了,去干些别的吧’!”他抓住左思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快点说呀,像其他人那样!叫我矮子,骂我不自量力!”
“说完以后呢?”左思察觉出这孩子有点不对劲,他的行为完全不像个小学生。
“说完以后我就可以放弃了呀!那些人欺负我不过因为我有篮球,只要我不打篮球了他们就没有理由欺负我。”
“说了以后你就会放弃……你的梦想是存在于别人嘴里么?”
“你完全不懂啊!”陶乐像扔泥巴那样把甜筒扔在地上,“都说我个子矮了,无论他们骂不骂我我都不可能打篮球。”
“为什么?”左思是真的不明白。
陶乐嘶声吼叫:“你这个笨蛋!都说我个子矮了!你听不懂人话吗?!”
左思把篮球抛过去,陶乐条件反射地将球接住。
“球不是在你怀里么。你刚刚也说了,你的梦想是打篮球,你现在不是抱住球了么?”左思问,“还是说你的梦想其实不是打篮球而是进入国家队,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队员,想要获得世界的鲜花和掌声——如果是那样的话你的确不怎么有戏,不过你可以去干别的,反正你的终极梦想是获得鲜花和掌声,那么你干哪行都一样,认真干就行。
“世界上出彩的人很少,难道没有爬上顶峰的人就不是人了?那些没有爬上顶峰的人也没见他们撂担子不干了嘛。写小说的,画画的,搞研究的,搞雕塑的——能够载入史学书籍的就那么几个,书籍之外的大批爱好者们不都在默默坚守么?因为没有出名没有受到世界关注就直接放弃,恕我直言,这些人所钟爱的不过是名利。
“得学会享受人生啊。”左思的手覆上陶乐圆圆的脑袋上,“努力生存,捍卫自己钟爱之物,享受人生。人的价值,你自己的独特价值不是活在别人口中,你要自己去体味,身外之物越淡越好,否则人是很容易崩溃的。
“你所钟爱的到底是什么?打篮球,还是篮球所带来的光环?”
“我……”陶乐深褐色瞳孔里涌过几丝虫一样的黑线,他极其难过地捂住胸口,呼吸困难似的张大嘴巴。
左思急忙抱他起来,拦下一辆出租车:“去最近的医院!”
“姐姐,”陶乐脸上那份诡秘的气息不见了,他的呼吸平稳下来,“我忽然听不见你说话了……但是、后面的话又听得很清楚……”
“别担心,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
“……姐姐把握梦想的时候有想过放弃么?”陶乐在她怀里紧张地问。
“当然有了。有的时候会烦得不行,把所有与之相关东西扔个干净,然后一个人在那里发脾气,或者躲在被子里哭。可是我最近没有这么干了。”
“为什么?一切顺利了么?”
“真是这样就好了,”左思低头看他,“因为我不可能割舍掉这份爱好。书籍丢得再远,最后还得我自己捡回来。反正不可能放弃,就只能拼命冲破瓶颈,寻找出路了。”
“姐姐真是乐观呐……”
乐观么?左思看向窗外。十岁那年初次在杂志上刊登漫画,她隐瞒了身份和年龄,外界不知道那篇短漫是个孩子画的,各种批评纷沓而至。
严苛得不近人情的评论是一根根尖锐的刺,单单针对作品还好,真正令人恐惧的是高高在上的对作者是否拥有天赋的论断。
“别画了,像你这样的根本没戏。”
“现在的人啊,稍微会画点画就妄想成为漫画家。”
“这本杂志没救了,居然连这种东西都往外登。”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你没天赋。”
“放过画笔吧!”
邹木易拿来明信片时左思原本很兴奋,结果明信片上净是这种话语,更可恨的是邹木易用冷淡的语气对左思说:“这些人觉得你没天赋,画画是糟蹋纸张。”
左思把所有的东西都扔进院子里,忍住眼泪对左延说:“烧了、把这些东西全部烧了!我再也不画画了!”
然后她果真没有画画,停了约莫半年。
有一天上美术课,美术老师让左思起来画画,她拿起笔,竟掌握到一种令人惊恐的陌生感。
“熟能生巧。”美术老师笑眯眯地说,“你很久没画画了,再这样下去你真的画不了画了。”
那天晚上左思拿着画笔拼命练习,感觉却怎么也找不对。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画,一个劲地画,等到下半年当初的感觉才慢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