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手里的扇子很锋利,玉骨么?“
秋子墨笑了笑:“不是,是铁。“
“为什么不出手?“
燕玑问的是他为什么不在四年前的大周国演上对宋诚动手,毕竟,他还是有些真本事的。
秋子墨俯下身,用手掌托住了自己的下巴,歪着脑袋道:“我吗?我的扇子是君子扇。帝王之怒,伏尸百万……而今我君子一怒,应荡平天下之不平之事。所以说,扇出为太平,扇收,则天下太平。“
他说着,将手中的折扇抛空一转,中指勾住了折扇的缝隙,如同圆月一般地旋转飞舞,好看得紧。
“杀人扇,轻易见不得血的。“
燕玑颔首。
“那便,拜托了。“
秋子墨收起扇子,起身离席,一连后退了三步。
他站定,骤然一扯文人衣袍,腿裤布帛落定,山河寂寥。
“我从前以为世子是个懒惫的人物,今日方才明白,原来您……是天下的胸怀。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但是今日为了与先生践行,子墨,义无反顾!“
一拜两拜三拜——等到秋子墨收起那份大礼的时候,这才发现,燕玑原来坐着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
……
朔北的西南方向是大片大片绵延起伏的青鸟林,青鸟林里是无数的青鸟,羽毛像翡翠一样苍绿。
它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可是却在这片土地上近乎被消灭殆尽。
因为它们的羽毛,是装饰美人的帽子最靓丽的颜色,是勋章袖扣上最优雅的点缀。
拔光了羽毛的青鸟跌落在了泥潭里,婉转的歌喉都唱穿,连琥珀般的眼眸也渐渐地黯淡,最终被恶臭的泥浆所包裹,化为了蛇虫鼠蚁的一顿果腹美餐。
修长白皙的十指丝毫没有犹豫地插进了这方泥潭里,将奄奄一息的青鸟从其中捧了出来,小鸟儿满身的狼藉,更衬托着捧着它的那人眉眼艳丽。
“少爷,诶哟我的大少爷哟!您可别管这小玩意儿了!它活不了的!北边快要打过来了!您要去哪里,小人将您快快地送到了,难道不好吗?别玩了!咱别玩了!给条生路啊大少爷!”
褪去了一切身份伪装的燕玑神态从容,手里捧着这只不知道被谁给丢下来的小青鸟,一手捏着帕子,一手捧着小鸟儿,平静地替对方将羽毛上的污垢都给擦拭下去。
没有人会相信,他知道自己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赶路。
这里是朔北西南的青鸟林海,更是大周人与帝国人不甚分明的新界限。
燕玑回头朝着带他过来的中年马车夫笑了笑,转头又继续与泥潭里被捧出来的小青鸟儿擦拭泥浆。青鸟的野性极大,也只有在这种奄奄一息的时候才会顺从地趴伏在人的掌心。
茂密的林子里忽然间响起一声冷冷的问话——“什么人在那里?”
赶车的中年大叔瞬间露出了悔不当初的表情,整个人像虾子一般地往角落里不停地退缩,嘴里还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个赶大车的!”,他的手蜷曲进了袖筒子里,害怕得发抖。
只是除他之外,这整片山坡就没有第二个按照正常的情形在活动的人了。
燕玑手里捧着小青鸟,平静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边单手解下腰间的盛水葫芦给小青鸟湿润羽毛,一边漫不经心地抬起头远远地望了一眼站在山坡上风口的那个一身戎装的少年人,开口便是一句:“听说你们这儿的大当家的还是个光棍儿,我便寻思着,从外头抢了一个人来给你们做你们寨子里的压寨夫人。如今人已经备好了,端看你们敢不敢收留了,让你们大当家的来,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胆子。”
管事的少年人听着燕玑的话越听越离谱越听越听不明白,这人看起来衣冠楚楚的仿佛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可是说出来的话怎么居然如此的令人云里雾里?
心里纳闷儿是一回事,表面上的场子要撑住则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少年人心中自有成见,摆了摆手,让人将燕玑押送上来,他给老大送个口信,等待他的定夺。毕竟,敢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还冒头跑到青鸟林海里来的人,不是胆儿大过天想要发一笔横财的捕鸟匠,那就一定是别有所图。
更何况……这个“别有所图”的人,他光这样瞧瞧,倒还真的不像是脑子里有坑的。
这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少年人并没有疑惑多久。
因为传说中这片林海的大当家的出现了,怀里还抱着一只老母鸡,看着像是要去宰只鸡煮老汤喝。
大当家已经这样走火入魔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天天煮鸡汤。
真要算起来,大约是从那一天西府被燕军夺回的消息传开的时候开始的。
“赵三路?你不好好巡山你回来干什么?”
少年人盯着大当家手里的母鸡,斟酌道:“卿老大,我巡山的时候撞见一个人。”
“什么人?”卿尚德顿了顿补充道,“没事就不要让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混进战区里,避免产生无辜的伤亡。”
“我也是这样想的,老大……可是那个人说给您抢了一个压寨夫人来献上。”
卿尚德放下手中的母鸡:“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是混进来打探消息的呢?”
“不至于吧……”
赵三路还没有把最后一个字说完,就听见了背后一声凉凉地喊声,喊得便是他的名字——“赵三路,你不行啊。”
那一边话音刚落,卿尚德就是惊愕之中转身,望着赵三路的背后,眼神直勾勾的,就好像那里有什么勾魂夺魄的妖魔似的。
第二十二章 西北向(上)
少年稚气未脱的赵三路骤然回过头,就看见燕玑一身文士的宽袍广袖,慵懒地趴伏在墙头,眼角微弯地觑着下方的两人。
卿尚德暗中将手紧握成拳又松开,最后狠狠地拧了自己的腿侧一下,方才从那种失魂落魄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他用眼神微妙地示意赵三路:“这就是你带进来的那位?”
赵三路哪里见过这种架势,当即就蒙了,结巴着道:“我、我也不知道啊……”
“你、你是……不对,”赵三路好歹也算是被燕玑注意到的人,少年是少年,可也不算是全然的无用,他镇定下来极为警惕地望着墙头的燕玑,“你说要给我们老大抢个压寨夫人,她是哪家的姑娘?”
燕玑的衣衫散乱,轻笑一声,从房头一跃而下,三步两步绕过了赵三路的阻挡,走到卿尚德的跟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吐气幽微柔弱无骨地倚靠在了卿尚德的肩头。
“你说呢?”
卿尚德对赵三路的反应能力感到了一阵遗憾,没想到在这小子的脑子里还是娶媳妇比什么都重要。上辈子的时候赵三路就对给燕玑做媒这件事情特别热衷,如果不是后来燕玑故意让他看见了他们在办公室里亲热,怕是他还真的能够给燕玑拉个三房五房的媳妇出来。
赵三路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搞不定这个来路不明的大少爷也就算了,卿老大为什么也搞不定?还任由这个男人靠在他的肩膀上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你你你我我我……”赵三路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就发展到这一步的,他就这样卡壳了好半晌方才憋出一句,“所、所以,你要给我们老大找的‘压寨夫人’是谁?”
燕玑微微一笑,吐出一个字。
“我。”
赵三路:“……”
你他妈在逗我?!
卿尚德听完这段话也不再板着一张脸,反而对着赵三路点了点头,说:“乖,叫大嫂。”
赵三路:“……”
不,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大哥……你要是被威胁了你就眨眨眼——”
话音未落,燕玑踮起脚尖就捧着卿尚德的脸亲了一口。
赵三路:“……”
大脑一片空白的赵三路就这样望着燕玑跟完全配合他的卿尚德,感觉自己脑袋里似乎有一根名为理智的弦被绷断了。
卿尚德按住蠢蠢欲动的燕玑,勉为其难地对着赵三路解释了一句:“你应该见过的,当年其实是燕玑跟你说的让你去南府读书。你后来来了南府,我想燕玑也很高兴的。有些东西还是要让你在南府才能够学到,外面靠自己摸爬滚打学起来,总归是少了一丝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