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清推门而入,钟丰和正坐在办公桌旁揉着额头,神情十分颓丧。
“五分钟。”钟丰和说。这位人到中年却面临着工作室解散危机的老板明显不想给严清太多眼神,他甚至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严清,随即继续低头沉思,没把这五分钟当回事。
严清深吸了一口气,直接将那本笔记本递到钟丰和面前:“您可以看看吗?我的构思主要在于对东方神话体系的重新定义,侧重点在人和妖,还有龙……”
他边说着,边打量钟丰和的反应。
本子翻开,纸张上写着隽秀好看的笔记,甚至还有些简单笔画的图案,清晰地表达出了设定。
钟丰和翻开第一页,情不自禁就往下翻了一页有一页。
青年双眸像是盛着星光,眉宇微弯,嗓音清晰而明朗,如汩汩清泉般流淌。
他方才那副拘谨于紧张似乎瞬间被遗忘。
要说清楚一个故事,即便只是设定和大纲,五分钟也是远远不够的。严清目光停留在表盘的秒针上,只是挑简单的说,五分钟转瞬即逝。
最重要的部分他都说完了,严清突然又紧张了起来,钟丰和却一直一言不发地翻着本子。他感觉自己的玫瑰花刺因为紧张再次颤动,他的指尖有些苍白,指甲微微按着掌心,双手攥紧。
“老板……”五分钟刚好。
钟丰和没听到他继续说,抬起头看向他,眉头促起,看似更烦了。
严清心下一沉,却听见钟丰和不悦道:“怎么停了?继续说啊。”
第5章
严清一愣,他分明听得懂钟丰和在讲什么,只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全身枝桠都想挥舞。
钟丰和似乎刚刚想起自己之前说的“只有五分钟”,突然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面色有些不自然地催促道:“怎么不继续说?”
严清瞬间咧开了笑,眉眼弯弯,金框眼镜的镜腿摆动着细链子,更显得他双眸灵动。
“我觉得设定需要详细说。故事大多千篇一律,只是情节链和逻辑链的不同种组合方式,古装神话偶像剧更着重那种感觉,观众不一定喜欢谈恋爱,他们要的是仙侠气……”
他嘴边的弧度没有落下来过,声线中夹杂着丝丝的朝气,一字一句描述出一个他心中的世界。
不远处车流走过,嘈杂的鸣笛声夹杂着风声,完全无法打扰到青年的思绪。
待到严清完完整整地说完,钟丰和十分满意地合上笔记本,丝毫没有犹豫地问道:“小严,这个构思是谁给你的?”
严清一愣:“什么谁给我的?”
“想法很有灵气,而且设定非常圆融完整,”钟丰和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大家之作,哪个高人在背后帮你?你说出来,我去找他签,你不用担心,我也会在剧本上写你的名字的。”
严清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听钟丰和说完,沉默了几秒。
“没有人,我自己想的。我可以提供所有思考过程,这个本子上也都是我的笔记。”
“你连完整的长篇剧本都没有写过,别瞒了,你这样的行为是抄袭。”
“您需要怎么证明,我都可以做到。”
“不是证明的问题,”钟丰和仍旧油盐不进,“你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挂钟的秒针滴答滴答地走着,他方才的紧张与期待瞬间被钟丰和的话散了个一干二净。
他确实没主导过这种完整的剧本写作。先前刚进丰年工作室的时候,他只给有经验的编剧打了几回下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杂活。
他也确实没有钟丰和这些编剧那样的能力。
这个构思和上古神话有关,和他身为妖族脑海里若隐若现的那些传承记忆有关,再搭配上他自己的想法,才能够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凭借直觉将这个构思完整地描绘下来,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参与。
“我最开始有这个构思的时候是一个月前,当时——”
钟丰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不可能让你主笔这个故事的,你没有这个能力和名气,工作室不能担抄袭的风险。或者我给你支付稿费,这个剧本不标任何名字。”
沉默。
钟丰和等待着严清的妥协,却等来了更长时间的沉默。
良久,严清走上前,默不作声地将桌上写着构思的本子拿起来,规整地放进风衣兜里。
“小严?”钟丰和不明所以。
“老板,”严清眨了眨眼,心底泛开一丝酸楚而又愤慨的情绪,“我之前很害怕你把我炒了,可我现在突然觉得,我也许不适合在这里工作。”
他情绪起伏的时候容易控制不住妖力,花粉不受控制地散开,钟丰和莫名其妙地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阿嚏——,怎么回事……阿嚏——”
严清低着头,放在兜里的手摸了摸笔记本的封皮,随即道:“辞职信……我一会准备好送过来。”
说完他就直接走到了钟丰和办公室的门口。
他仍旧十分生气,脸色都沉了下来。严清在工作室其他人眼里,一直都是个脾气很好又温和的新人,此刻突然硬气的态度转变让钟丰和懵了懵,随即立刻起身三两步走上前拉住他:“小严,你先冷静,我们慢慢谈。”
钟丰和一拉上他的手臂,陡然间碰上严清收不好的玫瑰花刺,像是触电了一般惨叫了一声:“啊——怎么回事?静电吗……哎,小严,我只是想让你说实话,不用这么激动。阿嚏——”
“我说的都是实话,”严清的底线就是自己喜欢做的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么的生气,“老板,请您不要随便给人下定义。”
他第一次当面和人说这样的重话,指尖微微颤抖,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想了想,想说的话很多,却又觉得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是转身快步离开了。
钟丰和眼看严清转身离开,这次并没有拦住严清。而是回到桌前沉思了片刻,随即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不怎么待见他,第一回 并没有接。
钟丰和又连着打了两个,忙音这才消失。
“是我,对对对,丰年工作室……”“就是之前我们接触的那个大项目,你们和别家签订合同了吗?”“还没有?那太好了,我这边有一个新构思,保证你们满意!”“……”
雪已经化了。
杨城本来就不会有什么厚重的雪,此刻地面湿湿漉漉的,路过的行人都会在鞋底淌上些冰凉的水。
严清靠在落地窗旁,双腿蜷着,身上盖着薄薄的毛毯。
他困极了。
看来授粉期不仅会让他对温度敏感,还会让他更加无法控制情绪的起伏。
之前刚刚化作人形,在妖族管理处那边的安排下,他进了一所普普通通的人类二本大学。那时候他什么都不懂,看上去比其他人类还要笨上许多,学什么都要比别人费力。
那时候他都不觉得有多艰难。
他努力了,他也得到了,也顺利地毕业了。
可是现在,他努力了,得到的只是钟丰和在他身上打的没有能力、可能抄袭的标签。
日头正正地挂着,有人敲了几声门,直接推门而入:“严清?去吃饭吗?”
严清看向张寻。他眼神有些飘忽,藏着若隐若现暗红的瞳孔藏着固执。
“你怎么了?”这明显就是情绪不对劲,张寻走近,在他身侧蹲下,“心情不好?”
严清垂眸,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嗯……”
“我去,你这房间里是撒了什么,好香……阿嚏——”张寻没问他原因,拉了拉他,“走,一吃解千愁去!”
严清摇摇头:“不去了。”他现在要辞职,房租都还没交,不应该在吃食上花费什么。“张寻,我辞职了。”
“啊???”张寻懵了。
“我之后再告诉你,我先出去走走平复心情。”
他起身,微低着头,披上风衣就出去了。
今天风有点大,天色却很好,云朵稀稀疏疏的,完全遮挡不住湛蓝的天穹。严清在外头走了好一会,还是有点不明白。
他喜欢做编剧,喜欢养那些有点灵气的花花草草,每天都在做这些,也没什么太大的追求。
结果现在还是没有钱也没有工作,就连那个租来的房子都快供不起了。
和耿先生这样年轻有为的人完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