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看。”
怕紫藤看不清,露露特意将照片放大。
放大后的照片里,很明显地能看到男人胸前的玉佩里有丝丝红色纹路,缠缠绕绕。
“很少见,是吧?”
露露笑着道,一转头却看到紫藤一双泛泪的双眸。
“姐?!”
露露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成串的泪珠扑簌簌地从紫藤的脸颊上滑下,泪眼朦胧间望着那残缺的半块玉佩,前尘往事就在此刻仿若潮水般向她涌来。
“我没事。”
声音中带着哽咽,紫藤颤抖着嘴唇道。
“你不舒服吗?”
露露担心地看着紫藤,“姐,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去睡一会?”
擦擦脸颊上的泪水,紫藤低声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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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室的门被关上,屋里只剩下紫藤一个人。
闭着眼睛将柔软的被子裹在身上,颤抖的手指紧紧抓着被角,紫藤将头埋进枕头里。
不一会白色的枕头上浮现出一片被水浸湿的痕迹。
她压抑着呼吸,不敢出声。
生怕一出声刚刚的一切就像梦境一样,眨眼就不见了。
一模一样的面容,一模一样的玉佩。
而玉佩里罕见的红色纹路,那其实是他和她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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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在栖霞寺后院种着一棵树。
每当春天来临,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一串串硕大的花穗垂挂枝头,紫中带蓝,灿若云霞。
花开花落,年复一年。
它时时聆听着寺中的诵经声,日日夜夜,年年月月。
不知过了多久,它渐渐地有了自己的意识。
就在一日暖暖的午后,有位身披盔甲,手握银枪的将军推开了栖霞寺的后门。
它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转醒,一睁眼就看见白袍将军从远方朝着它走来。
阳光洒在他坚硬的盔甲上,闪亮地像是在发光。
年轻的将军抬起头望着藤蔓上长出浅紫色的小小花苞,眉毛上挑,冷俊的眉眼渐渐浮现了一丝笑意。
它呆呆地看着面前将军英俊的眉眼,看着将军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藤蔓上那个小小花苞。
猛然间,浑身有股热流在不停地涌动,它慌里慌张地左摇右摆,不知如何是好。
枝干上的花苞被抖得上下直颤,这时,空气中忽地响起了一声“啪”的声音。
紫藤花开了。
它的花开了。
将军带兵前来只想寻个地方稍作休息,却不想隔日早晨,他歇息的厢房门口出现了一个小小女童。
女童弯着黑葡萄一般水汪汪的大眼睛,伸出胖乎乎的胳膊,冲着自己“啊啊嗯嗯”地叫着。
许是歇了一晚缓解了疾行多日的疲惫,也许是女童白胖模样实在有些可爱。
顶着自己亲兵诧异的眼神,将军伸手将胖乎乎的女童抱起,“昨日你们搜了那么久都没找到这个女童?”
此话一出,亲兵羞愧地单膝跪下请罪。
怀里的女童含着手指歪着头冲着自己“呵呵”地笑,笑容仿若阳光一般灿烂。
将军不知怎地,心里一阵酥软。
他扯扯嘴角,扬起一抹笑容,晃了晃怀里的胖娃娃。
“女娃娃,你可愿跟着我?”
她弯弯如月牙的眼眸深处有一道紫光闪过,女娃笑得更欢了。
女娃伸出白胖的胳膊紧紧地环住将军的脖颈,小脑袋依赖地靠在将军的肩头。
有一句话,此时的她没有办法说出口。
我愿意,此生我都愿意跟着你!
“哈哈哈!”
女娃的亲近,让将军意外又欣喜。
他颠了颠手上沉甸甸的重量,望着后院不远处香气浮动的紫藤花,忽然福至心灵。
“此时紫藤花开得正好,不如你就叫做紫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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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她跟着他走了,这一跟就是十五年。
她从稚嫩婴儿长成明媚少女,他也从俊朗将军成为大权在握的王爷。
她在他的身边学字,习武,像个平凡普通的少女,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原本其实是妖。
彼时的她只想要永永远远地在跟在他的身边,陪伴他,守护他。
可惜的是,她来得太晚。
他早已有妻有妾,有子有女。
这么多年来,她在他眼里依旧是那个懵懂稚嫩的孩童。
对于她袒露的爱慕,他一直都觉得是来自幼时的依赖。
算不得数。
等她学有所成,正式成为他的暗卫,却被他指派到他夫人的身边。
她倔强地站在书房中间,死犟着不肯低头领命。
直到,空气中传来一声悠长低沉的叹息。
他目光幽深,低低叹道。
“本王信任你。”
“只有由你来保护夫人,我才能毫无后顾之忧,专心国家大事。”
再无需其他的话语,她所有的不甘不愿都融在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中。
“属下遵命。”
有一天,她护送夫人前去栖霞寺上香。
寺中胡须发白的方丈,望向她的目光十分意味深长。
上过香添完香油钱,夫人要前去厢房歇息,她寻着空偷偷溜去后院。
后院的紫藤树依旧茁壮茂密,这是她的本体。
待了不过一刻钟,却在离开的时候碰见了方丈。
道法高深的方丈脚步轻轻地踱到她的身旁,轻声念道八个字。
“人妖殊途,迷途知返。”
她心底一颤,没敢回头,匆匆离去。
方丈闭目,拈指几下,长长地叹息一声。
从栖霞寺回来,她一直莫名地心神难宁。
就在这时,听到几天后他又要出征的消息。
这十几年来,他出征次数不少,可唯独这一回她总觉得心底空落落的,没个安定。
思来想去,她将自己的几缕元神倾注到一枚玉佩上,郑重其事地交托给他,想着万一有危急时刻也能护他一护。
他感念她一片心意,将玉佩收在怀里。
战事的消息时不时传来,大多都是好消息。
就在她松一口气,以为自己多心的时候,一日深夜时分,她忽地从梦中惊醒,额头全是冷汗。
她猛地起身坐起,胸口剧痛,五指紧紧地捂在胸口,一口血霎时喷出。
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来后,他战死沙场的消息就由八百里加急地传入京中。
他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
身心俱创的她无法相信这个消息,过得浑浑噩噩,直到大军返程带回了他的尸首,她的眼中才恢复了些意识。
深夜。
她避开人,悄悄地潜入灵堂。
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安静地躺在厅堂中间,银色的盔甲上染上了斑斑血迹。
她怔怔地站在那,胸口痛得像是要裂开。
目光徐徐滑过,她一眼望见了他手中攥着的一个已经裂成两瓣的玉佩。
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这一刻她积攒多时的泪终于倾泻而出。
白日里,跟随他出征战场的护卫,向夫人禀报的话就在这时涌上心头。
“王爷乃是被箭矢所伤,箭矢射中王爷胸口,连玉佩都被震得裂开。军医拔箭时,王爷将玉佩紧紧地攥在手里,至死都没有松开。”
此时的她终于知晓,她满心爱慕的他,再也回不来了。
她含着泪将沾了血的玉佩从他的手中拿出来,看着上面暗红色的血迹,心底一阵接着一阵的钝痛。
五指收紧,掌心用力,玉佩的棱角割破了她的手。
鲜红的血流出来了,覆上玉佩,也覆上了他的血。
“王爷。”
她低哑的声音,带着难言的悲伤。
“生前我没有见到你的最后一面,死后。。。”
她哽住了,良久才喃喃道:“这玉佩有我元神的气息,又染着你我的鲜血。
“你一半,我一半,好不好?”
“就当是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
隆重的丧事办完,已经是一个多月后了。
此时王府中再没有让她等着盼着的那个人。
她向夫人请辞,夫人没有在意,挥挥手就让她走了。
她什么都没带,跨出府门口后怔怔地站着。
街上人潮熙熙攘攘,她忽然间不知该往何处去。
站了两刻钟,她茫然地胡乱地选了个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栖霞寺。
似乎预料她会来,刚刚还在闭目凝思的方丈恰恰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