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阵阵的钢琴声间流淌着的是咖啡的苦香,奶油蛋糕的甜香,以及各位太太小姐身上的香水香粉的女人香。软洋洋的灯光和带着疲慵的富丽装潢间升起来层层白色的烟圈。这味道一闻就令人沉醉,不知今夕何夕,几有了媲美麻醉药的功能。
这里正开着一个茶会。男人们在一楼议事,女人们便上来二楼开自己的茶会。
四壁投射出来的灯光,照在黑得发亮的茶具上,使人忘记了外面的严寒和落叶。盛装打扮了的太太小姐们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着茶,抽着烟,这场景像是橱窗里的电影海报。
褚太太坐在沙发的正中间,略显富态,但跟她的五十出头的年纪比起来,这种丰腴的富态反而让她显得年轻了。她身边簇拥坐着的几个很年轻活泼的小姑娘,显然是相熟家庭的小姐们。这道理和贾母喜欢被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们簇拥着是一样的,既瞧太不起她们,又很羡慕她们。
小姐们全是打扮得很漂亮,中文里夹杂着轻快流利的英语,作着上流社会的问候。
丹红的指甲,修得光光的手轻巧地夹着支烟卷,烟圈轻轻地向上飘,在明亮的灯光下,她们的脸像是蒙上了一层布尔乔亚的轻纱。
在座有几个人较为活泼,打趣道几时让储家的这外国厨子开个授课班,让她们这群无事可做的女人也学着做些蛋糕点心。
褚太太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还要等到几时?现在就去让人把卡列金叫出来,让他把材料准备好,请小姐太太们玩去。
有七八个人起身兴冲冲地跟去了,这个小型的茶会立刻便空了一半。
林念坐在角落里,没有动。
这一相似的场景让她想起了去年这时节苏锡文组织的接风宴。
果然年年上海的浮华都是相似的,不同的是站在这个名利场里的那些来来去去的人。
去年接风宴上的女主人,苏锡文的老婆,年轻貌美春风得意的苏太太,今年正坐在比林念还靠后的位置,神情空洞盲目,有一下没一下地和旁人搭讪。
苏太太和林念不同的是,林念是不想往前坐,自愿地坐到了后排;而苏太太很想往前坐一坐,但可惜她的丈夫苏锡文下个月就要从市长的位置下台,消息已经传遍了上海政界。
被日本人抛弃的汉奸是什么下场,在座的人没有不明白的,她这个苏太太自然也明白,自己已经一文不值了。
楼下的男人们已经开始觥筹交错,其他人又都去做蛋糕了。以褚太太为首的几个贵夫人坐得乏了,干脆提议打麻将。
有人招呼林念,道:“哎呀,程太太怎么坐在这样后面的位置!快来快来,和褚太太做一桌,正好凑齐了两桌人。”
太太团来找林念搓麻将,显然已经将林念看作是自己人,接纳她成为上流社会的一员。
半年前,程征以特使的身份去杭州和日本人谈判,虽然未成,但是众人已经明白,这是个讯号。这位特别行动处的处长身价已然和别的处长不同,林念此刻算是妻凭夫贵,也成了太太圈里的热门人物。
其实还多出来三个人,三缺一凑不成桌,那边做蛋糕的弄得满手是黄油面粉的,又没有人愿意来顶。
太太圈很现实很势利,受不受欢迎这时候便分明了。苏太太自然成了这剩下的三个人的其中之一,只能坐在外圈看人打牌。
硬木红桌上打牌,滑溜溜的,骨牌撞击之声,震天价响。诸位太太伸手洗牌,一只只戒指光芒四射。
她们一边打牌一边说八卦,说着说着就开始喟叹男人的秉性。
林念这一桌,都是原配的大太太,讲到男人,便开始痛斥民国包二奶的社会风气。骂得越热火朝天,打得越起劲,这道理大抵跟男人们喝酒必要讨论时政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路搓过去,一百三十六张牌,张张都是熟人。
林念原是这雀场上的高手,高在不仅打得好,让也让地不着痕迹。林念频频给褚太太放炮,令她高兴得连呼今天手气太好。
林念打得有点心不在焉,一面摸牌一面频频往门口看,众人以为她是在找程征,便笑道:“唷,年轻人的感情就是好呀,片刻也离不开。楼下还要好一会呢,他上不来。你可就安心陪我们打牌吧,今晚没有不赢钱不许你下桌!”
作者有话要说:刚好在今天晚上更新到这个内容,真是很巧。一直觉得小说里的时间点和现实能够同步的话会很有感觉,所以本来算好是明晚更新这章的,但好像中间算错了,差了一章,于是提早更新了。不过虽然差一天,但是街上过圣诞节的气氛已经很浓啦,我的心意请大家收下!感谢在2019-12-22 21:55:03~2019-12-23 18:0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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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妙的新年
林念不好意思地一笑,解释道:“不是的,临行前杜太太说要来,我是看她呢。怎么现在还没到,是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林念把位置一挪,道:“苏太太,要不你替我一会,我下楼去看看?”
苏太太感激地看了林念一眼,忙不迭地点头,众人见林念这样说,也不能公然地不许苏太太上桌,只道让林念快去快回。
苏太太才上桌一会,便打错了一张牌,放了冲。坐在褚太太旁边的郑太太张嘴就说:“啊呀,侬出牌,哪能跟侬唱戏一样,完全没谱?等下还是换林小姐来。”
苏太太脸有点红,当初苏锡文去女校演讲,正巧看见了在排演话剧的她。她那时还是女大学生,在跟苏锡文之前也犹豫,但苏锡文为了她毫不犹豫地跟第三任妻子离婚了,便也就从了。嫁什么人不是嫁,还不如嫁个荣华富贵的。
可现在苏锡文要落魄了,她果然被人明里暗里戳脊梁骨,明明是话剧,偏偏被人说成是唱戏。
苏太太见林念下楼,众人和她又不说话,只能找话题,朝林念下楼的方向努努嘴,“她好像不是很想在这里玩牌。这位小姐性子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她从前唱歌的时候就是这样,对人爱答不理的。”
说她是唱戏的,她偏要拉一个比她从前还不堪的来垫背。
“美人嘛,有点脾气也很正常。”褚太太闻言,不动声色地笑了。
郑太太到底心直口快,不客气地说:“人家把位置让给你,苏太太侬真真是好,转眼就把人家卖了。”
苏太太吃了瘪,知道她们维护林念,也不敢再说话。
很快地过了一会,林念就上楼了,神情很微妙,坐下来也没说话。几位太太见她神情不对,便七嘴八舌地问道:“怎么了啊,楼下有吃人的老虎啊?还是看见谁缠住你们家程征了?”
林念摇摇头,道:“一下楼,碰见个‘老熟人’,日本驻上海新闻署副署长竹内平的妹妹竹内野子。”
她怕在座的不知道竹内野子,还特意把其兄的职称指了出来。
可是在座的各位都是人精,耳聪目明,消息四通八达,一听到野子的名字,立即便明白了缘故。
且不说竹内野子从前对程征的仰慕和纠缠,就只说现在她和杜田飞,宴会邀请的是杜田飞及其太太,但是杜田飞没有带王宛华来,却在这里和竹内野子见面。
刚才还在痛骂包养外室的太太们,忽然一致地沉默起来。
苏太太小声开口,道:“这不可能吧?这日本女人从杜家的房子搬走了,前些日子就暂时借住在我家的一处房产里,前几天又搬走了。杜田飞不是早就跟她断了吗?她的男人可不止杜田飞一个,怎么现在作出一副被棒打鸳鸯的样子来暗通款曲?”
郑太太接道:“侬屋里厢格苏市长多少的精明,怎会白白让一个日本女人住在他的房产里呢?要阿拉讲,杜田飞和那个日本女人他们俩根本没断。那日本女人能暂时借住在你家的别院里,这就是给杜田飞的面子。”
后来林念才知道,事情的确如郑太太所言的那样,这两人是在暗通款曲。
王宛华出其不意地来到上海,杜田飞没有一点准备,和竹内野子的事情自然就败露了。王宛华性格本来就是不管不顾的,她感到自己长久以来都像个傻瓜一样被这个最亲近的男人欺骗了,于是大闹了一场,闹过还是伤心,这么多年的夫妻,她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