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珍妮](14)

作者:傅支支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苏夫人又劝了几句,林念答得都客气。

苏夫人本轻看林念,道不过是个交了豪运的交际花,能有什么本事。但她现下心中不由有一丝佩服。

她是一路女校读上来的学生,深知年轻女人扎堆的地方最怕孤立,最怕攀比,一旦被闹哄哄的人群落下,就是要被欺负的那个。

寻常的女子心性若够强,或能抵得住旁人的戏耍冷落。但这时一旦有人热心搭讪,再多几句同情赞美,便挡不住地要将来人视为姐妹,要将心掏出来与来人相交。这是人性使然,也是她最擅长的手段,不算高明,却十分管用。

偏林念,从头到尾脸上也无甚表情,不卑不亢,她主动迎上去像是讨嫌。这淡漠的气质倒与程征那个冷面阎王有几分相像。

苏夫人在林念这里碰了不软不硬的钉子,自知劝不动她,便叫来侍从去问王世安是否可以开始舞会了。

晚宴后的舞会,王世安命人将灯光打暗,又将厅中播放的门德尔松的钢琴曲换了,而改用现场的爵士乐队演奏。慵懒浮华的调子,影影绰绰之间,有一种暗香浮动的情调。

厅中的舞池装着白枫木弹簧地板,一流的跳舞场地。伪政府的人耽于享乐,对这些时髦玩意儿十分精通。

程征走过来,见苏夫人还对林念欲说些什么,便微笑道:“苏太太,我可要把林小姐借走了。”

苏夫人见他这样说,不由调笑道:“哟,才分开这么一会……程处长来宣示主权,我怎敢留住林小姐。”

程征心中松了一口气,拉着林念的手欲走。

忽然西装的下摆被人轻轻扯住,是竹内野子,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了,身后跟着她哥哥。

此刻野子就站在林念眼前,她的容色并不是很美,但是却能端起一副气派,让人忽略她五官中的某种粗糙,从而令人认同她是漂亮的——同样是女人,林念不得不承认,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天赋。

野子微笑道:“程君,你和林小姐天天夜夜相处,怎么不腻?”

见程征皱眉,她也不怯,只朝林念笑,用生涩的汉语道:“林小姐,可不可以把程君借给我跳一支舞?”

林念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是一派淡然,嘴角微微上扬。

倒是程征开口,“野子,你的汉语退步了许多,看来这三年竹内夫人没有好好教你。我记得你从前不但汉语流利,还会说福建方言,是不是?”

竹内野子的母亲是中国人,这是她竭力回避的一点。

直到此刻,野子那张像是永久性刻上去的笑脸才出现了一丝冰裂。旋即,她又更用力地笑了起来,将那条裂痕补上。

野子上前一步,斜睨着林念,脸一扬,道:“我听说林小姐从前唱歌很好,可以在我和程君跳舞的时候唱歌伴奏吗?”

她的声音不高,但是这种场面是大家怎么也不想错过的。

她一开口,周遭的人隔岸观火幸灾乐祸的眼神都往三人站的位置看过来,等着看林念怎么回答。

林念淡淡地看了野子一眼,黑白分明的瞳仁看不出任何情绪。她个子本就比寻常女子高,现在蹬着高跟鞋,更是从上往下俯视。两个小小的野子倒映在林念的眼睛里,像跌进了两泓冰凉的秋水。

野子叫她这一眼看得发毛,后背竟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只是已经下不来台,嘴上还强着:“不可以吗?”

林念这时候倒笑了,她冷了一晚上的脸,此刻被咄咄逼人的野子逗笑了。她没吃东西,因此妆容未花,她一笑,浓而密的眼睫微微垂下来,红唇粲如玫瑰初绽,映着后面一捧捧的低垂蔷薇,竟有众星拱月之美。

第10章 舞会与醋

乐声响起,野子拉着程征滑入了舞池。程征的舞跳得不差,一身笔挺西装,身材颀长高瘦,应该是很好看的。

但这时候他全然没心思应付竹内野子。

林念,林念就这样放任他和别的女人跳舞。他既烦躁又失落,半心都是无措,憋着一肚子气不知道往哪里出。

偏这傻瓜还上台去为他们伴奏。

淡绯色的布景前,林念扶着麦克风地站在追光中,面目模糊,曲线婀娜。她将嗓音压下去,低哑的声音沙沙的,透着随意的温柔风情,是梦里头才有的不谙世事的烟火气。

她唱《秋桜》,这是日本的演歌改的曲子。曲调哀而不伤,爵士乐队亦默契地跟上。其中有一段类似于念白的低唱,林念日语的发音圆融流畅,是标准的东京腔调。

程征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林念也是会日语的,且他听出念白中的词是林念自己加上的,唱的大约是古俳句,连他也没读过。

程征脸上是一种复杂难以言喻的神气,眼底的火苗又燃起来。

他这时候领会了,林念半场冷淡做派,并不是不在意他,只不过是听从他先时的嘱咐。此刻再忍不住,便放开了戏弄野子。不知为什么,他竟感觉到一些幼稚的快乐。

他低头饶有趣味地打量野子。

野子原本只是一径地仰头凝望着他,此时只转脸看着林念,舞步也停住了。

听林念开口,她便已知道自己在人家眼里当了回小丑,脸色渐渐沉下去,阴阴似山雨欲来。

唱到俳句时,野子一下子霍然放开搭在程征肩头的手,一言不发转身绕过翩然起舞的一对对,往舞池外走。

程征自然不会追上去,他看见竹内平拉住妹妹,嘴形像是在说“不要生气”之类的话。

林念唱完,台下有日本人眼中含泪,赞她唱得如此好,叫自己想起来家乡的樱花。

林念心中嘲弄,心道:“可你又叫多少中国人失去了家乡。”

余光里,她瞥见程征长身站立于台下的人群中,含笑注视着自己。他知道她的心念,于是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林念领悟了,一垂眼收起心绪,大方用日语致谢下了台。

她一下来,便有男子拥上前问是否可赏脸跳支舞。

林念的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见程征被挤到了舞池的边缘。

有人力排其他人的阻碍,到了林念跟前,伸出手问:“林小姐,可否给勖某人一个面子,赏光共舞一曲?”

林念本想拒绝,一听这人姓勖,心念一转,应了下来。

勖姓少见,此刻又能受邀到这里来的只有一个,便是满洲铁道株式会社驻上海事务所的副所长秘书勖思同。满铁公司表面上是一个铁路经营公司,但却公然涉足于政治、军事、情报等领域,它所掌握的资料的极其丰富,不亚于美国中情局和苏联克格勃,乃是侵华的头牌兵。诱降汪精卫的便是满铁上海事务所所长西义显。

在日本人还没有正式成立特务机构“极司菲尔76号”并拨给汪伪政府之前,满铁上海事务所乃是在沪最大的日本特务机构。如今勖思同主动送上门来,林念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相比截获电报或窃听暗杀来说,舞会是套取情报的好时机,风险小而性价比高。这个手段因为过于浪漫而显得老派,但实在有很多男人吃一套。

几年前,川岛芳子在舞会上引诱张作霖的副官,套出了张作霖回东北的时间,策划了皇姑屯事件,炸死了张作霖。

此事一出,震惊中外。在中央军的内部会议上,高层曾特意因此事而下了严格的禁舞令。

好在伪政府的人可不管那么多。这般流行的事物,他们怎么肯错过。

林念挽着勖思同翩然下了舞池。林念本来就是交际花出身,跳舞自然不必说,勖思同的舞却跳得很一般。他在外虽然是吆五喝六的汉奸红人,可在这厅中的,谁没有个一官半职?他只是勉力挤到美人的跟前说话,想不到竟交了好运,这么许多人围着林念,她竟选中了他。

对面的人跳得差,舞步黏湿拖沓得如同梅雨天气里晒不干的鞋袜。

林念笑着,干脆也不怎么管他跳得如何,旗袍的下摆径自旋出一朵朵小小浪花。

勖思同平日心狠手辣,可到底也是男人,此刻又惊喜又虚荣,心底不免随着那一朵朵墨绿的浪花荡漾。

寒暄几句后,只听林念低声开口:“勖总长,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勖思同哪管它当不当讲,只希望这美人慢慢讲,讲得越长时间越好。他面上还维持着,只道:“林小姐的话,哪有不当讲的,勖某洗耳恭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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