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殿下的眼睛生得很大很明亮,但目光却过于沉静,沉静的像一片湖。
一片大风吹过,湖面上也不会泛起一丝涟漪的冰湖。
后来,他伺候六殿下伺候久了,才发现六殿下其实是个很温和可亲的人,但相比同龄人,依旧稳重的过分。
他原以为殿下天生就比常人少了一分稚气,今日才知道,他们殿下也有孩子气的时候。
只是从前殿下把这份孩子气藏得很好,从来没被什么人勾出来过。
常寿觉得他们殿下偶尔这样孩子气一下也挺好的,他看得出来,他们殿下是乐在其中,真的高兴。
……
楚恬说话算话,说把人送进去以后就立马离开,还真就这么做了。
在把云栖送进屋,轻轻地放在凳子上坐稳以后,楚恬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楚恬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十分委屈地对云栖说:“往后你不许再骗我。”
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
“好。”云栖应下,可楚恬已经走了。
云栖想追出去,却腿疼得站不起来。
她只好抬高音量,冲门外大声喊道:“好呀!”
正被赵姑姑领着向院外走去的楚恬听到这声回答,脚步一顿,回身望向云栖所在的那间屋。
透过半开的窗户,他隐约能望见云栖的身影。
“乖。”楚恬轻声道,又深深地看了那身影一眼,才转身继续随赵姑姑往外走。
赵姑姑一路将楚恬和常寿送到后门外,甫一站定,赵姑姑就冲楚恬施了一礼,“今日之事都怪奴婢考虑不周,给殿下添烦扰了。”
楚恬虚扶了赵姑姑一把,“姑姑不必多礼,我看得出,在她心里,姑姑是她很要紧的人。姑姑只记得,您下回再出门办事,一定要跟她说一声,免得她牵肠挂肚。”
赵姑姑点头,“那是自然。”
“还有……”楚恬犹豫了一下才说,“真的不用请太医来给她瞧瞧吗?她说很疼。”
赵姑姑道:“殿下好意,奴婢代云栖心领了。不瞒殿下,奴婢对医治这类跌打伤很是在行,就不劳太医跑一趟了。”
楚恬有些意外,“姑姑懂医术。”
“奴婢哪里懂得什么医术。”赵姑姑说,“做奴才的,干粗活重活时,难免会磕伤碰伤,常了便知道该怎么治了。不是奴婢吹嘘,奴婢治疗跌打的本事,怕是比太医院里的太医都不差。”
“既然姑姑这么说,那我就不叫常寿去……话说,她也经常磕伤碰伤吗?”楚恬问,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关切。
赵姑姑答:“云栖是个很稳重细心的孩子,很少弄伤自己。”
楚恬听了这话,蹙起的眉头才略微舒展些,“姑姑,她还疼着,你快回去照顾她吧。”
赵姑姑心里也惦记着云栖那头,于是连忙冲楚恬一礼,“殿下慢走,奴婢就不远送了。”
楚恬点头,“姑姑知道,我不太方便往这里来,若她有什么事,姑姑可以去东苑秋水殿找我。”
六殿下不便往含冰居来,她一个含冰居的人自然也不方便往秋水殿跑,赵姑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为了让六殿下能稍稍安心些,就应下了。
应下之后,便转身往里走。
“等一等。”楚恬忽然拦道。
赵姑姑回身,一脸询问地看着楚恬。
“上回见时,就觉得姑姑有些面善,今日再见,更觉得姑姑似曾相识。我与姑姑,是不是之前在哪儿见过?”
常寿闻言,连忙往前凑了凑,“奴才也觉得姑姑十分面善。”
一个人兴许是认错了,但两个人同时都有这种强烈的感觉,那认错的几率就会小很多。
楚恬又问:“姑姑从前是不是在宫里当差?你都在哪个宫里当过差?”
比起上回被常寿追问时的慌张,这回赵姑姑看起来十分镇定。
“奴婢天生长了一副众人相,不少头回见奴婢的人,都觉得奴婢面善。奴婢想,殿下应该是认错人了。”在答非所问地回完话以后,不等楚恬再说什么,赵姑姑就转身进了院,把门给关上了。
“殿下,奴才是真觉得这位赵姑姑十分面善。”常寿说。
楚恬不言,转身朝巷外走去。
走上长街以后,楚恬才问常寿,“你可知那位赵姑姑全名叫什么?”
常寿答:“奴才回头就去打听。”
楚恬点头,又问:“你是在何处找到那位赵姑姑的?”
“殿下猜?”
楚恬瞥了常寿一眼,“觉着你今日跑腿辛苦,原本还预备让小厨房给你炖个蹄髈补一补,我看还是省了吧。”
一听有蹄髈吃,常寿哪还敢卖关子,“奴才说,奴才是在长清宫外找到的赵姑姑。”
楚恬猛地停住脚步,“父皇宫外?”
“嗯。”常寿连忙点了点头,“听赵姑姑说,她是去见一个熟人。”
“你可知赵姑姑见的熟人是谁?”
常寿答:“奴才会连赵姑姑的全名一同查出来。”
楚恬微微点头,带着常寿继续朝四公主楚意所在的归燕阁的方向走去。
第59章
赵姑姑原以为进屋以后,等着她的必将是云栖劈头盖脸的审问, 哪成想一进屋, 就见云栖扶着桌角起身, 踉踉跄跄地朝她走来,而后一头扑进她怀里,抱着她就大哭起来。
赵姑姑被云栖哭得心都要碎了,一向最不爱哭的人, 也险些跟着哭出来。
见云栖哭得太凶,哭到上气不接下气, 赵姑姑觉得不能任由这孩子这样哭下去,否则该哭坏了。
于是连忙抬手, 一下一下的轻轻抚拍云栖的后背, “这回是姑姑错了,出门前该跟你说一声的, 往后姑姑再也不这样了。”
云栖仰起头, 用哭得都睁不开的眼看着赵姑姑,“姑姑说话算话。”
“算话。”
“嗯。”云栖点点头,虽然仍在抽泣,却是安心了许多的样子。
赵姑姑扶云栖回到凳子上坐稳, 便蹲下身来查看云栖膝盖上的伤。
膝盖没磕破皮,却红肿的厉害,磕得不轻, 好在没伤着骨头。
否则, 人哪还能稳稳当当地坐在这儿, 只怕早就疼得满地打滚了。
“我去井边打盆凉水来,先冷敷一阵儿,再找药酒把血瘀揉开。”赵姑姑说着,正预备起身,忽然见凳子底下掉了一条手帕,便随手拾了起来。
这是一条很素净的月白色方帕,帕子一角绣了一串不太常见的小花。
赵姑姑虽然未曾亲眼见过这种小花,却认得这个图样。
何止认得,应该算是相当熟悉了。
这条手帕看起来有些旧,应该是有些年头了,却洗熨的异常干净平整,可以看出帕子的主人一定很爱惜这条手帕。
“这是六殿下的手帕吧?”赵姑姑问,心中却早已断定,这就是六殿下的东西。
云栖哭得恍恍惚惚,泪眼朦胧,得此一问,连忙抹了把泪,盯着那条手帕使劲儿地看了看,才点头,“这是六殿下的手帕没错。不行,我得赶紧把东西还给殿下去。”说着便要起身。
赵姑姑连忙将人按住,“六殿下早就走远了,你这一瘸一拐的哪能追得上。等回头六殿下发现手帕丢了,一定会回来找,到时候你再亲手还给他就是。”
赵姑姑说完,便将那条手帕塞进了云栖手里。
云栖握着那条手帕,却不敢太用力。
这是六殿下的东西,她自然要温柔以待。
想着云栖哭了半天,应该渴了,赵姑姑便倒了杯水递到云栖手上,“你坐着别动,我去井边打盆水来,你这伤得赶紧敷一敷。”
一听这话,云栖慌忙扯住赵姑姑的衣袖,红着眼一脸忐忑地看着赵姑姑。
她怕,怕赵姑姑这一去,又半天不见人影。
望着眼前如惊弓之鸟一般的云栖,赵姑姑既自责又心疼。
她拉住云栖的手,轻轻地握了握,“放心,我一会儿就回来。”
云栖迟疑了一下,才缓缓松开赵姑姑的衣袖,“姑姑快点儿。”
赵姑姑应下,便转身出去了。
怕云栖等得着急,赵姑姑本就手脚麻利的人更加麻利。不多时,就把需要的东西都准备来了。
她扶云栖到床|上坐下,让云栖把双腿放平,然后将干净的棉布用清凉的井水浸湿,再拧干以后,敷在云栖两边的膝盖上。
之后,又去另打了一盆水来,帮云栖洗了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