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前,又小声嘱咐常禄一遍,叫常禄机灵些,好好回太子妃的话。
常禄连声应是。
……
回北宸宫的路上,云栖走在前头,知秋与冉冬分列左右,跟在云栖身后。
而常禄则默默地走在最后头。
云栖与常禄一路无言,即便知秋与冉冬聪明伶俐,极懂得察言观色,也瞧不出这两人从前认识。
在回到北宸宫,关起门来以后,云栖才冲常禄一笑,喜悦又亲热的道了句:“常公公别来无恙。”
自那日一别,常禄压根就没想过能再见到云栖。
今日相逢,着实令他意外。
从暴室到北宸宫这一路上,云栖待他极为冷淡疏离,甚至连一眼都不肯多看他。
常禄想着,云姑娘如今已然成了贵人,必然不愿忆起,更不愿叫人知道自己从前落难时,是何等的潦倒落魄,装作不认识他并不稀奇。
更何况他们二人之间,说到底也没什么交情。
可他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淡淡的失落。
云姑娘都不记得了,可他还记得。
他记得大雪纷飞,北风呼啸的寒夜里,他和云姑娘曾守着一个炭盆,共饮一壶酒。
他们说了不少话,说了家乡,说了家里人,也说了这些年在宫里的经历,还说了……说了很多很多呢。
云栖与冉冬耳语几句,冉冬听后恭顺点头,便退身出去了,屋里只剩云栖和常禄二人。
云栖对常禄说:“太子妃还在凤仪宫没回来,常公公一路走来辛苦,坐下等吧。”
常禄闻言,犹豫着不敢坐。
常禄不坐,云栖也站着不坐。
两人隔着半间屋子,遥遥站着。
云栖看着常禄,常禄却不敢看云栖,垂眸低首,显得有些局促。
云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不多时,冉冬托着茶盘,送了两盏茶进来。
云栖示意冉冬端一盏给常禄。
瞧着递到手边的茶,常禄稍稍迟疑了片刻,才接了过去,却没有喝。
云栖端起另一盏茶,掀开茶盖后,冲常禄扬了扬茶盏,“我干了,常公公自便。”
说罢,将盏茶擎到口边,一饮而尽。
常禄怕失礼,也连忙掀开茶盏的盖子,将茶盏端到口边。
茶盏中没立时飘出氤氲水汽,也没闻到茶香味,而是有一股极清甜甘醇的香气直冲鼻子。
这茶盏中不是茶,而是酒!
常禄一脸不知所措地捧着那盏酒,瞪圆了眼睛望着云栖。
云栖恬然一笑,“暴室一别后,我时常怀念那个难熬的寒夜,常公公将自己的酒分给我暖身提神。前阵子我刚病了一场,眼下药还没停,太医说要忌酒。烈酒我是一滴不敢碰的,只能借这蜜桃酿的甜酒敬常公公一杯,谢常公公当日对我的照拂。”
说罢,云栖将手中已经喝空的茶盏反转过来,以示她诚意十足,可是一滴都没剩。
他就知道云姑娘是个有情有义的,他就知道!
常禄难掩欣喜与激动,也将茶盏中的甜桃酒一饮而尽。
云栖浅笑,“常公公海量,原该再为常公公添两盏的,却怕常公公身染酒气回去,不好交代。等回头寻个机会,一定叫常公公喝痛快了。”
常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轻轻的“嗳”了一声。
冉冬极有眼力见儿,在收了茶盏以后,便立刻退身出去了,屋里又只剩下云栖和常禄二人。
云栖与常禄玩笑一句,“这下常公公肯坐了?”
常禄为之前误会了云栖,感到很不好意思。
憨憨一笑,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若叫常禄的同僚瞧见他眼下这副样子,必定以为是活见了鬼。
对犯人动起刑来毫不手软,甚至可以说极其凶残的常禄,竟然是会笑的,还不是活见鬼?
待常禄入座以后,云栖也坐下了。
她开门见山,直言问道:“宫女凝霜只怕不是自戕而死吧?”
常禄答得干脆,“人是被扯住头发,按着头,活活撞死在墙上的。”
云栖搭在膝上的手蓦然收紧。
尽管凝霜是皇后安插在北宸宫的眼线,一直都在暗地里为皇后传递情报,但在云栖看来,凝霜就算该死,也不该死的这样凄惨。
云栖与凝霜虽不如与令春她们相熟,但平日里也时常能见到这个姑娘。
凝霜手巧,很会梳头,平日里专门为太子妃梳头。
她人生的秀气,性子也温顺,在北宸宫里人缘很好。
云栖真是万万没想到,凝霜竟然会是皇后的眼线。
第401章
凝霜背主忘恩, 不忠不义固然可恨,但转念一想,好好的谁又乐意刀尖上舔血,为人去做眼线。
想来, 皇后一准儿是拿住了凝霜的什么把柄相要挟,凝霜才会被逼就范。
凝霜可恨,亦有些可怜。
云栖愿意相信凝霜是身不由己, 可惜人已经不在,她终究无法亲耳听到凝霜向她倾吐自己的苦衷。
见云栖神情郁郁,常禄想:云姑娘应当是在为那个才死去的宫女凝霜而难过。
或许云姑娘只是单纯的心善,见不得尔虞我诈, 打打杀杀, 也或许云姑娘与那个凝霜曾私交甚笃亲如姐妹,还或许……
可那凝霜根本就不值得云姑娘为她伤心。
常禄不善言辞,也不懂得轻言软语的去安慰别人, 只望着云栖缓缓道:“凝霜死得不冤。”
“常公公是知道什么吧?”云栖抬起眼回望常禄, 语气轻缓,丝毫没有逼问胁迫的意思。
你想答便答,不答我亦不追问。
而常禄这边依旧答得果断干脆, “杀凝霜是凤仪宫的命令,濒死前那凝霜挣扎的厉害, 哭喊着要见太子妃, 一口一句她错了, 她有罪, 求太子妃慈心,救她一命。她既知自己有罪,死的也算明明白白,不冤枉。”
“她是不冤。”云栖轻叹一声,“但我终究觉得她……”
终究也不知凝霜究竟何时被凤仪宫的人收买,又为凤仪宫传递了多少消息。
除了传递消息以外,还有没有再做其他背主忘恩的事。
在没彻底弄清楚这些事以前,不好对凝霜究竟该不该死妄下定论。
可眼下人已经不在,这些事恐怕再也弄不清了。
云栖静了静,才又抬眼望向常禄,“除了认罪求饶以外,她临死前还说了什么?”
常禄摇头,“人没有过审就直接被灭口,没留下什么有用的话。”
云栖眼前蓦然浮现出皇后那张脸,那张看起来温和慈悲,人畜无害的脸,愈发觉得丑陋可憎。
皇后做事可当真是又果断又狠绝。
见云栖低垂着头,半晌也没说话,常禄犹豫了片刻,忍不住道:“抱歉,没能帮上你什么。”
云栖回神,抬起头来冲常绿温和一笑,“常公公当我将你请来,只是为向你打听这些?我也是想着你我许久不见,想与常公公叙叙旧的。”
常禄闻言,怔忡了一会儿才垂首道:“云姑娘如今已然是贵人了,难为您还惦记着我这等微末之人。”
“常公公这是哪里话,当初我被关押在暴室,命悬一线,若非常公公关照,我如今可能安然坐在这里与常公公说话。”云栖目光清和的望着常禄,认真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常公公的恩情。”
常禄摇头,脸上带着些许惭愧,“我早前就与云姑娘说过,我也是受人之托才关照的云姑娘,我是拿银子办事,姑娘当真不必把我当恩人。”
云栖欣赏常禄的率直,浅浅一笑,“不当恩人,当友人可好?”
友人?
常禄心头一热,因为太惊喜,身子微微有些发颤,“那自然是好……”
谁知这“好”字还没说囫囵,就见一浑圆的白球从敞开的窗户飞进来,朝云栖直直地砸了过去。
常禄见状,下意识的起身,要抢上前去将那白球挡下。
奈何那东西飞的太快,他根本追不上。
就在常禄以为,那白球就要砸中云栖时,那白球竟忽然停下来,落在了云栖的膝上。
云栖面不改色,颇为从容的双手抱起那白球,放在了一旁的桌上。
常禄定睛一瞧,才看清方才飞进来的那个白球竟是个活物,至于是个什么东西……雪白又肥硕,像是一只大白鹅。
只是这鹅的脖子似乎有那么一些些短……
“云云!云云!”
大白鹅发出了兴奋得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