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常禄每隔一会儿就会过来一趟。
瞧云栖总也不醒,常禄心里直打鼓,生怕云栖有个什么不好。
今夜,原本不该常禄留在这里值夜的。
恰好今日值夜的那个,约了人偷摸的去打叶子牌,求常禄替他值这一夜。
常禄求之不得,但为免令人起疑,他不可答应的太痛快。
毕竟值夜是个苦差,傻子才乐意替人值夜呢。
于是,他便要那人以两小坛酒为酬谢,才勉为其难的答应替那人值夜。
炭盆中炭火烧得很旺,与昨日一样的旺。
常禄也如昨日那般,坐在关押云栖的牢房外,连坐的位置与坐姿都与昨日一模一样。
手里还一样捧着一个小酒坛子。
不一样的是,昨日与他同饮一坛酒的云栖,眼下正睡着,睡得很安静。
安静到令常禄感到十分不安。
他不确定云栖这究竟是睡着,还是昏着。
无论如何,求云姑娘你快些醒来吧。
米粥早就已经熬好,在炉子上热了一遍又一遍。
怕你又要与我讨酒吃,这两坛酒我也都特意烫过了。
你快起来,吃点儿喝点儿什么吧。
一坛酒下肚,常禄正要启开另一坛,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十分温软的声音。
“饮酒过度会伤身,常公公少喝几口吧。”
常禄一怔,循声望去,见云栖正蹲坐在一栅栏之隔的地方看着她,目光与嗓音一般清和而温柔。
“云姑娘是何时醒的?”常禄问,心里懊恼的不行。
怪自己方才喝酒喝的太忘我,竟然都没注意到云栖何时醒过来的。
“我刚……咳咳……”
昏睡了一整天,水米未进,嗓子干的都快冒烟了,云栖话都没说囫囵,人就咳嗽起来。
常禄见状,下意识的便要伸手去替云栖拍拍背。
奈何身前隔着一道栅栏,根本够不到。
于是,常禄连忙放下手中的酒坛子,起身要去给云栖取水。
“云姑娘稍等,我这就给你端碗水来。”
“常……常公公稍等。”云栖拦道。
常禄赶紧站住,转过身蹲到栅栏前,问云栖,“云姑娘可是还有其他想要的东西?今早王旻公公临走前曾交代我,说姑娘你的肠胃还很虚弱,只能给姑娘喝米粥,我给姑娘盛碗粥来吧。”
“好。”云栖微微点头,勉强止住了咳。
她先是谢过常禄特意为她准备了米粥,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头,“常公公可否借把发梳给我一用?我不想看起来像个疯子。”
云姑娘生的这般好看,就算头发再乱,看起来也不像疯子。
常禄心里这般觉得,原本也打算这么说。
可话到了口边,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不为别的,只因他觉着冒然评论云栖的样貌,即便是夸奖,也算是唐突了云栖。
常禄没有多言,只应了一声“好”,便立马去前头张罗了。
常禄这一趟去的有些久。
粥是现成的,每隔半个时辰,常禄就会将粥放在小炭炉上烧滚,然后放在食盒中保温,保证云栖随时醒来,随时都能吃上热粥。
而水也是现成的,随时都能供云栖喝上一口热的。
常禄一去很久,并不是为了准备粥水,而是为了云栖要借的发梳。
暴室里是有发梳的。
除了发梳以外,盥洗用具一应齐全。
若有需要,甚至还能在暴室里洗个澡。
这些东西并不是单为方便值夜的人早起梳洗而准备的,主要是为了供大伙儿日常使用。
暴室一众人等的日常就是刑讯审问犯错的宫人。
一番审问下来,难免一身汗,身上也难免会溅上血。
很需要洗头洗身,再换身干净的衣裳。
别说只是借把发梳,只要是云栖能说上来的盥洗用具,暴室里都应有尽有。
只是他们臭太监用的发梳,怎么能直接拿给那样香香的姑娘去用。
常禄打来水,将那把发梳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刷洗了五遍,几乎要将梳齿都刷断了,方才觉得满意。
“云姑娘,这发梳我刷过,是干净的,你尽管放心拿去用。”常禄将发梳小心翼翼递了过去。
云栖双手接过,“谢常公公。”
常禄摆手,“云姑娘不必总谢我,我也是拿人钱财□□。这几日王旻公公赏我的银钱,都够在我们老家盖一座大宅,再置上几亩良田了。合该我尽心尽力的照应云姑娘。”
“常公公这般照应我,并不只是看银子,也因为常公公心善,有恻隐之心。”云栖温声说。
常禄认为,像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只要是个人多少都会有些,他有那么一点儿,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好处。
至于心善,他还是头回听有人说,在暴室当差的人心善。
常寿望着云栖,觉得云栖才是真正的心善。
因为只有心地善良的人,才总会把人都往好处想。
“云姑娘,先趁热把粥水吃了,吃完以后再梳头吧。”
“好。”云栖应下,“多谢常公公。”
常禄不拦着云栖谢他了,云姑娘想谢就谢吧。
虽说眼下云姑娘的声音有些哑,但在他听来依然动听的很。
他爱听云姑娘说话,无论说什么都好。
第315章
因早上那一番折腾, 这会儿云栖身上难受极了。
难受到每一寸骨与肉都在发疼,五脏六腑仿佛都在燃烧。
云栖觉得很渴,也很饿。
但眼下咀嚼与吞咽,以及接下来的消化过程, 对云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每一次咀嚼,口腔都刺痛难忍。
每一下吞咽,喉咙便撕裂般的疼。
温热的粥水落入胃中, 不但不令她感到舒服,反而翻江倒海般的胃逆想吐。
但人要活下去,便不能不吃不喝。
尽管很不适,但云栖还是一口粥一口水地缓缓吃着。
在吃干净碗里最后一口粥以后, 云栖舒了口气。
常禄忙问:“云姑娘要不要再吃一碗?”
云栖摇头, 谢过常禄的好意,便拿起发梳,认真地梳起头来。
云栖的头发本就已有六日没打理过了, 加之今早被越姑姑一番胡撕乱扯, 不只看起来乱,还有好些地方都打结了。
好在云栖的发质不错,只要耐心些, 那些打结的地方都能在不弄断头发的情况下梳开。
云栖庆幸眼下是冬日,若是在夏日, 一连被关在这里六七天不梳洗, 她的头发早就馊了, 整个人只怕也馊了。
就算她本身没有洁癖, 但作为一个平日里颇爱干净的姑娘,她也受不了这样的自己。
“要不要给云姑娘找块镜子来?”常禄问。
“不必,随便梳几下,拢起来就好。”云栖应道,自然不忘谢过常禄好意。
常禄觉得,云姑娘应该是怕麻烦他,才说不需要镜子。
他原是打算起身去给云栖找一块镜子来,却又怕他待云栖过于殷勤讨好,会惹得云栖不自在,平白叫人觉得他别有所图。
常禄再三犹豫,最终没有去找。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烤火,假装没看云栖,实则余光一直都在瞧着云栖梳头。
常禄想,若换做那些才高八斗,出口成章的才子,一定能想到许多优美的词语来形容此刻云姑娘梳头的美态。
他不是才子,识的字也有限,若要让他来形容眼前的云姑娘,他只能说好看,好看的让人都移不开眼。
他是个太监,已不算是个男人,本该断了男女之间的欲念。
但他却似乎能够明白,明白王旻公公为何愿意铤而走险,费尽心力,也要保住云姑娘的命,将云姑娘从这里救出去。
若云姑娘肯与他对食,那他一定也心甘情愿的为云姑娘上刀山下火海。
想到这儿,常禄不由得红了脸。
不过话说回来,云姑娘真是王旻公公的对食吗?
他可是亲耳听到,云姑娘口口声声喊王旻公公是哥哥。
两人之间看起来很亲密,却不是那种亲密。
莫非云姑娘并不是王旻公公的相好?
可若云姑娘并不是王旻公公的人,那王旻公公又为何对人家百般柔情万般呵护呢?
常禄心中好奇,却知这种事不方便问。
于是,他便一边偷瞧云栖梳头,一边默默寻思。
“常公公。”一直默默不语,认认真真梳头的云栖,忽然开口唤了常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