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不能叫破案。
就是魏忠明发现他大理寺的一个同僚,枉顾法纪,与案犯家属私相授受,意图销毁一样很重要的物证。
后来,魏忠明就站出来揭发了他这个同僚。
若我没记错,他这个同僚好像是姓安。
再后来,这位安大人被定罪抄家,听说是判了流放,流放北关。
却不想在流放之前,这位安大人就在狱中自缢身亡。
之后不久,他的夫人也病逝了,一双儿女先后痛失双亲,听说也都……”
话说到这儿,赵姑姑不禁叹了口气,“那位安大人有罪,当罚当诛,可他的妻儿又有什么错,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那位安大人究竟是畏罪自尽,还是被杀人灭口,还不一定呢。”云栖目光雪亮,“我听说,关押在狱中的案犯,无论是未经审问就死在狱中,还是未及行刑就死在狱中,负责看押案犯的狱卒,都要受重罚。
与此相关的官员,也会受到连累。
因此,不管是刑部大牢,还是大理寺的寺狱,都有不少严防案犯畏罪自尽的手段。
最简单的就是给案犯手脚都铐上镣铐,让案犯不得随意动弹。
在那种环境下,案犯能够自尽,并且自尽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姑姑方才说,那位安大人是自缢身亡。
据我所知,自缢并不是把脖子往绳子里一套,再两脚一蹬,就会立刻断气,总会有挣扎。而有挣扎,就难免会发出些动静。
听说那些运气不好的,得遭好一会儿罪才会彻底气绝。
因为自缢身亡不是瞬间的事,是有个过程的,所以负责看押那位安大人的狱卒,应该很难不发现异样。
就算安大人出事那晚,全体狱卒都玩忽职守,都没发现安大人自尽。
那安大人自缢的绳子又是从哪里来的。
关押案犯的囚室内,根本不可能有适宜上吊的绳子。
而安大人手头上,唯一有可能变成绳子的,就只有他那一身囚服。
可撕裂囚服是会发出声音的,把撕开的囚服编成结实的绳子也需要不少时间。
安大人花了那么多时间,做了那么多事,狱卒都没发现,这根本就说不通。
况且,安大人若真是一心求死,何必要费这么大力气。
安大人既然能上吊,就说明他的手脚没上镣铐,可以自由行动。
那他一头撞死,或咬舌自尽,岂不是更容易些?
安大人为何一定要‘自缢’,那是因为最好的仵作也无法仅凭安大人脖子上的勒痕判断出,他究竟是自愿把脖子套进绳子里,还是被人强行套进绳子里的。
退一步说,就算安大人就是想自缢,并且排除万难成功了。
那他自尽的理由是什么。
安大人毕竟不是孤家寡人,他有妻子,有儿女。
对这个人世,他一定心存留恋。
这样的人,是很难下定决心去死的,更何况是如此费尽心机的去死。
我想,那位安大人要么是被杀,要么就是有人拿他妻儿的性命相要挟,逼他自缢。
综上所述,这案子基本上就是桩冤案。
就算那位安大人真的有与案犯家属私相授受,是罪有应得,那他也不是主谋,只是被同伙推出来的替罪羊而已。”
一大通话说下来,云栖口干舌燥,连忙给自己倒了碗水,“咕咚咕咚”就灌下大半碗。
这厢,正预备问问赵姑姑渴不渴,却见赵姑姑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瞧。
“姑姑……怎么了?”
赵姑姑淡淡一笑,“我觉得你只留在宫里做个小宫女真是屈才了,你应该去大理寺帮着探案。”
“姑姑觉得我适合混迹官场吗?”云栖歪着脑袋问。
赵姑姑笃定摇头,“你这孩子性情太过耿直善良,不适合做官。”
云栖觉得自己称不上耿直,至于善良,有那么一点点吧。
但诚如赵姑姑所言,以她的性格,是挺不适合做官的。
“不说我,还说景嫔她爹魏忠明。姑姑可知,那魏忠明在官场上的人缘如何,名声好不好?”云栖又问。
赵姑姑答:“你当我是怎么想起这桩案子的,我就是记得魏忠明这个人的名声有些不大好。
为何不好?
就是因为他当年出面揭发了那位安大人。
我听说魏忠明与那位安大人是同榜进士,又同年调入大理寺当差的,私交甚笃。
当年,魏忠明揭发那位安大人不能说是错,但就这件事,他其实有更好的处理方法,可他却没给安大人悬崖勒马的机会。
听闻当时,魏忠明是通过忠勇侯,也就是昭怀太子妃嫡亲的兄长汪清荣,将此事直接一本参到了皇上那儿。
朝中众臣都觉得魏忠明这样做,太急功近利,也太不厚道了。
后来,安大人死于狱中,魏忠明也不曾去这位往日的同僚、挚友坟前祭拜。
对安大人的遗孀,也不闻不问。
魏忠明这个人,不能说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却绝对不算个君子。”
“很好。”云栖道。
赵姑姑疑惑,“什么很好?”
云栖答:“魏忠明虽然不是劣迹斑斑,却也不是个无懈可击的大清官。我想,应该能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让他身败名裂。”
“云……云栖呀,你是想……”
云栖点头,“魏忠明倒台了,魏家就完了,魏家完了,景嫔自然会受到牵连。到时候他们自顾不暇,也就没工夫害才人了。
或者可以想个法子扳倒景嫔,让魏家受景嫔的连累也是一样。
姑姑说,是从魏忠明身上找破绽,还是从景嫔身上找好?”
赵姑姑并不是有意打击云栖,只是实话实说,“云栖,这都很不容易。”
“我知道。”云栖极其冷静的应道,“姑姑,才人她待我恩重如山,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才人被景嫔利用、摧残、甚至逼死。
在景嫔和魏忠明眼中,我大概就是一只蚍蜉,甚至连一只蚍蜉都不如,他们只要动动手指,就能把我捻的粉身碎骨。
可在我眼中,他们父女又何尝不是只有表面风光,内里却早已腐朽到千疮百孔的病树。
不瞒姑姑,我就是心存一份侥幸。
若我侥幸能啃噬的恰到好处,那两棵病树便能应声倒地。
话说……”
云栖望着赵姑姑,浅浅一笑,“姑姑不觉得我这个人,运气其实还挺好的,我兴许真的能成功呢。就算我没能成功,也是……也是尽力了,尽力保护了我要紧……要紧的人。”
前一刻脸上还挂着笑的人,下一刻就伏在桌上哭了起来。
这是赵姑姑第二次见云栖哭得这么凶。
赵姑姑叹,最近发生了太多事,件件都要人命,还是要云栖至亲至信之人的命。
云栖能不难受,能不害怕,能不感到心力交瘁吗?
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呀。
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作者有话说:
写了整整100章啦,感谢你们还在,感谢你们还爱我~
第101章
赵姑姑最见不得云栖哭, 连忙伸手轻轻拍抚云栖的后背。
“不哭,不哭啊。”
云栖将脸深深埋在双臂之间,明明已经尽量克制,但肩膀还是不由自主的一颤一颤的。
“姑姑,宜香在时, 我没能好好护着她, 眼睁睁地看着她死于非命,这是我毕生之痛,也是毕生之憾。我……我不能再没有才人, 不能明知她深陷泥淖, 而不作为。我就是死, 也要护住才人。”
赵姑姑了解云栖, 知云栖说誓死也要保护吴才人, 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她是认真的。
这孩子心思重, 头脑又活络。
保不准已经计划好如何利用自己的死,帮助吴才人摆脱困境这种事。
那么聪明的姑娘, 怎么就总爱做些傻事。
太叫人揪心了。
赵姑姑想着, 转身去取了一个盒子来。
“云栖,抬头。”
闻言,云栖用力的把脸在衣袖上蹭了蹭, 蹭干脸上的泪,才依着赵姑姑的话抬起头来。
“张嘴。”
云栖听话张开嘴, 下一刻, 口腔内就溢满了甜腻的果香。
是六殿下送她的柱州蜜瓜, 好甜。
见云栖慢慢将口中的蜜瓜嚼细咽下以后,赵姑姑才到云栖身边坐下。
帮云栖把散落在额前的乱发别到了耳后,“好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