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笑把册子随手放在一边,躺下去慢慢闭上眼睛。
寻常女子嫁人,必是在婚前一夜忐忑不安夜不能眠。可能是因为她曾陪伴过季元欻多年,又可能是她不用担心明天的洞房花烛,总之她入睡得极快。
不知睡了多久,感觉有些热,似乎还有人在看着她。她眼皮动了几下,慢慢睁开眼。昏黄的夜灯下,一道颀长的身影坐在桌子前。
她没有半点惊讶,连自己都弄不清这该死的熟悉感。
桌前的男人听到动静,抬头望过来。那双清冷的眸中此时盛满光华,点点火苗在他的眼中跳跃,与这一室的红艳融在一起,是满目的璀璨。
“不是说大婚前不许见面,你怎么来了?”
“子时已过,不是婚前。”
而是大婚当日,他们自然是能见面的。
明语错愕,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死男人狡猾得很,竟然还会钻礼数的空子。既然今天是大婚,他们很快就能见到,为何深夜前来?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中,认出那是娘给的册子,心下顿生怪异。
他循着她的目光,垂眸看着手中的册子。许是一室喜红,加上灯火朦胧,遮掩了他红透的耳根和染红的眼尾。
“这书是长辈给的?”
“嗯。”
“看过了吗?”
“看过了。”
她想了想,册子上的画工没那么精细,关键部位是看不到的,仅能看到不着寸缕的男女以各种姿势抱在一起,他应该不会多想。
在她思考的时候,他在看她。
她的表情平静,脸上看不出半点羞怯。寻常女儿家,看到这样的东西不是羞得满脸通红就是臊得不敢见人。她的反应太不一般,完全是没有开窍的模样。
他眸色一黯,想到这姑娘自小养在山里,又是在佛门长大,怕是心中澄净无一丝污秽,根本就不知这册子是何意。
如此,倒真是有些棘手。
明语望着他,感受到他眼神中那瞬间的黯然。心想他可能是猜到了什么,所在才会有这样的表情。一般的男人看到这样的册子,应该是血脉贲张激动兴奋的。
既然要嫁给他,心理上已经做好准备。
“这册子是我娘给我的,她说成亲以后,我们是要睡在一起的。要是关系亲密,不穿衣服也可以。”
他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这姑娘果真完全没有开窍。锦城公主肯定说得含糊,所以明语才会以为成亲后的男女仅是睡在一起。
他心生无力,不知该怎么教导她。
罢了,今晚过后想必她就知道了。
明语见他神色一松,以为自己这种说法正合他意,也是松了一口气。还真是不容易啊,看来以后为了他男人的自尊心,她怕是要装一辈子糊涂。
他站起来,慢慢到近前。
近看之下,她懵懂的样子散发着无声的致命吸引。他把册子放在她枕边,替她轻轻掖了一下被子,声音低沉,“再睡一觉,我走了。”
她点头,目送他离开。
他一走,她把册子收起来,然后重新闭上眼睛。
寅时一刻,府里的下人就开始忙活。金秋微草等人把一应东西都再次清点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后再来唤醒自家姑娘。
明语被叫醒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茫然的。待沐浴更衣梳洗过后,才慢慢清醒过来。卢氏和锦城公主都过来了,看着她穿上喜服。大红的喜服,上面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迤地的裙摆拖在地上,绝色之中更显华贵明艳。
卢氏的眼中泛着泪光,曾经她以为她会看到璎珞出嫁。没想到,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如今明儿出嫁,也不知璎珞九泉之下能不能看到。
“明儿…”
拉着孙女的手,想说些什么,最后千言万语化成一句“要好好的”,然后泣不成声。锦城公主用帕子擦着眼泪,不大会儿,三人都哭了起来。
水哥儿被婆子抱进来时,就看到祖母、娘和姐姐都在哭,他还弄不清怎么回事,立马大声哭起来。他一哭,卢氏心疼地抱着心肝肉叫个不停,锦城公主和明语也停止哭泣,几人围着他。
“祖母的心肝诶,水哥儿不哭。”
“祖母也不哭。”
水哥儿伸着小胖手给卢氏擦眼泪,卢氏又是心肝肉的唤个不停。经他这一打岔,方才的悲伤倒是散了。
“姐姐。”
水哥儿看到一身喜服的明语,挣脱卢氏的怀抱要明语抱。明语把他抱过来,他的眼睛一刻不离开明语的脸。
“姐姐,要出门吗?”
锦城公主每次进宫都穿得十分隆重,骗他说是出门做客。他看到姐姐今天穿得这么好看,那一定是去做客的。
“我也要去。”
“好,好,我们水哥儿也去。”
卢氏哄着他,他是国公府的世子,亲姐姐出嫁,他这个小舅子肯定是要去送嫁的。至于背明语出门子的人,原本应是大房的楚清越。但是大房拿乔,因着过继未成的事情楚清越推说身体不好,不能背明语出门。
大的不行,还有小的。
可卢氏怎么受别人这般要挟,楚夜行更不愿意女儿受委屈。兄弟不行,不是还有他这个亲爹嘛,他就不信他自己背女儿出门别人会说些什么。
后来还是永王递了话,说他来做背明语出门子的人。
兄弟和亲娘舅,都是合适的人选。大房三房以为会借此看国公府的笑话,不就是因为水哥儿太小,君家大房死光了嘛。但是他们忘记了,明语现在的母亲是锦城公主。
永王这话一出,大房三房那边全部噤声。小冷氏还来卖乖,说自己的儿子楚清安到底是比楚清越小,要是为大必不会推脱此事。
卢氏听后只有冷笑,不接她的话。
水哥儿坐不住,外面那么热闹,他哪里愿意在屋子里呆着。卢氏命下人们看好他,叮嘱千万不能让他乱跑。要是往常,她少不得不放心地跟去,不过今天孙女就要出嫁,她的心像撕扯一般难受,只想多陪孙女一会。
全福人替明语梳头的时候,有下人来报说是宫里来了赏赐。帝后二人是赏过东西的,早早就赏了下来。卢氏正纳闷着,就听到东西是从东宫送过来的。
东西摆在院子里,是十二抬满满当当的嫁妆。
“这…公公,殿下这是何意?”
这太监是东宫的老人,是太子身边得用的人。
“老夫人,殿下有话交待奴才传达。殿下说他是大姑娘的舅舅,外甥女出嫁,他做大舅舅的添上几抬嫁妆略表一番心意。殿下还说他身体不好,不能亲自前来观礼,大姑娘和侯爷也不用去宫中还礼。”
在场的人心思各异,都在猜测太子此举是何意。
明语知道,太子殿下这是代姑姑送的嫁妆。他借着舅舅的名义,实际上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在他的心中,姑姑就是他的妻子。
世人常说情深不寿,大抵就如太子这般。
她能想到这一点,卢氏也能想到,锦城公主也能想到。送走东宫的人后,几人相互看着,卢氏先是笑,后来就哭了。
哭了一会儿,想到今天是孙女儿大喜的日子,强打起精神来赶紧让明语梳妆打扮。明语亦是情绪悲伤,坐在那里任由婆子妆扮。
亲眷们陆续来哭嫁,明语看到小冷氏朝楚晴娟使眼色,两人出去了一会儿。楚晴娟进来后,趁着小冷氏和别人的说话的时候低低说起方才的事。
小冷氏叫她出去,自是问她最近事情进展如何,她只说季侯爷守礼,这段时间一直没登国公府的门。小冷氏料她不会撒谎,恶狠狠地警告她,等过几天一定要借机去侯府走动,要是再不成事,就把她接回去嫁去冷家。
她敷衍应下,怯懦不安。
明语夸她做得好,先和小冷氏虚与委蛇,等到这边亲事定了,再和小冷氏摊牌不迟,省得三房又生事端。
季元欻没有亲人,也没什么朋友。永王是既当接亲的,又当亲娘舅,简直是最忙的那个人。加上余将军和两个儿子,排场倒也可以。
吉时过后,国公府的喜轿出了门子。
锣鼓声声,喜庆欢腾。
明语坐在喜轿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你饿不饿,要不是吃点东西垫个肚子?”轿子外面的金秋小声问着。
“不用了,我吃不下。”
她是真的有些吃不下,不知道别的女子出嫁是什么样的心情,她就像是搬家一样。从一个熟悉的地方搬到另一个熟悉的地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不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