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见她如此,以为是怪自己下手太重,解释道:“你父亲一颗心都扑在了书画痞子的事情上,若非叫他自身难保,怕很难打消他的主意……”
婧怡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掩住他的嘴:“妾身知道,”双目专注,凝视对方,“谢谢您。”
不知怎地,沈青云突然感到一阵羞赧,竟不敢与妻子对视,忙转开眼睛,轻咳一声,道:“不过岳父的仇家还真是不少,王旭此人虽才华横溢,却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朝堂之中得罪过他的人,没有一个能得善终。”
婧怡垂下手,没有接话。
他们是女儿女婿,不能直接对陈庭峰下手,他就利用王旭绊住了陈庭峰的手脚。
……沈青云知道王旭与陈家的宿怨。
他还知道多少呢?
正出神间,却听沈青云又道:“不过,他王旭说到底不过一个驸马,荣华富贵全系于朝和的痴心爱恋,”微微一笑,“就算他深恨岳父,看在我的面上,也不敢真将陈家如何。”提高声音,“来人。”
进来的是碧玉。
沈青云也不看她,直接道:“去给大舅爷传话,父亲之事,夫人已与我说过,叫他们不必担心。”
……
得了沈青云的话,陈庭峰在家中养了几日,便重新上衙去了。不想驸马爷对他依旧“关怀备至”,不仅叫去私下谈话,还专门请去状元楼吃了一顿。
陈庭峰这日下衙就没有回府,直接登了婧怡的门。
“夫人,老爷已进了府门,咱们要不要去迎一迎?”碧玉问道。
婧怡摇头:“直接把人请到前院花厅。”
婧怡走进花厅,便见陈庭峰半靠在太师椅里,果然目光涣散、眼下青黑,神情灰败,精神颓丧,相较之前丰神俊朗的翩翩文士,如今瞧着就是个萎糜不振、垂垂老矣的失意之人。
婧怡上前一步,行礼道:“父亲。”
陈庭峰眯起眼,上上下下将亲生女儿打量了一回,突然呵呵一笑,开口道:“如今成了金尊玉贵的王府少夫人,翅膀硬了,敢和外人一道整治你亲爹了?”
婧怡垂眼:“父亲的话,女儿听不懂。”
陈庭峰冷笑:“我从前偏心你堂姐、冷落你,如今又宠爱毛氏、冷落你母亲,你怀恨在心,伙同王旭那奸人故意陷害于我,不整死我你们绝不罢手,是也不是!”
“父亲何出此言,女儿是后宅妇人,轻易不得出门,王驸马却是朝和公主的夫婿,我二人根本从未见过面,又何来共谋一说?”
陈庭峰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二人有没有见过面,我怎会知道。依我看,王旭那厮本就是狂蜂浪蝶,至于你……”
“父亲慎言罢!”婧怡神色一变,打断道,“我可是有品级的朝廷命妇,正二品的诰命夫人,陈大人口出恶言,污蔑诽谤于我,不怕我到圣驾面前参您一本么?”目光锐利,直视对方,“父亲一生营营苟苟,见不得光的事情做得可不少,不知经不经得起御史台的考究?”
陈庭峰大怒:“拟个贱人,竟然威胁我!”说着,扬起手便往婧怡脸上招呼。
婧怡哪肯吃这亏,忙闪身往后退,却见一个高大身影闪过,出手如电,已一把抓住陈庭峰的手腕。
陈庭峰的脸痛苦得扭曲了一下。
沈青云抓着他的手,气定神闲道:“岳父稍安勿躁,有话好好说。”
陈庭峰胸口上下起伏,不知是因为怒极还是旁的什么,语声打着颤,半晌方道:“放,放手!”
沈青云微微一笑,松开了手。
婧怡这才看清,陈庭峰的手腕上一圈淤青,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
啧啧啧,好大的手劲,难怪陈庭峰痛得龇牙咧嘴。
婧怡一抿嘴,差点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青云神色不动,朝陈庭峰一揖:“不知岳父前来所为何事?” 瞥了眼身侧的妻子,“有话还是好好说,出手伤人非君子所为。”
半点客套不讲,摆明了要给婧怡撑腰。
陈庭峰就在心里暗骂,不懂尊卑上下,不知礼仪孝道,果然是粗鲁无知的武夫。
面上却哪敢露出半分不敬?想摆出泰山大人的威仪,转眼瞥见沈青云负手而立,神色冷峻、不怒而威,气势不由又矮了三分。
待要称呼沈青云,不敢直呼其名,又不甘尊称一声“四爷”,只好悻悻地略过此段,直接道:“王旭狗贼百般陷害折辱于我,婧怡说要请您出面斡旋,我今日才重新上衙。哪知那厮变本加厉,直欲致我于死地!”神情气愤,言语激昂,称呼沈青云却不知不觉仍用了一个“您”字。
沈青云似笑非笑望着他,没有接话。
陈庭峰一阵心虚,嘴上却还强撑,指着婧怡道:“你说四爷已出面斡旋,姓王的却仍不肯罢手,”冷笑一声,“难道武英王府还治不住一个寒门出身的区区驸马?我看,就是你与那贼子暗通款曲,谋害亲父,背叛夫……”
话音未落,只听“砰”地一声大响,却是沈青云重重一章打在黄花梨的案桌上。
一掌之威,震得那案桌半面塌陷,却是已断了条腿,桌面更早裂了不知多少裂痕。
这要是打在人身上,骨头还不得断成渣渣;要是打在头上,那脑瓜子还不跟掉在地上的西瓜似的?
婧怡早见过沈青云的身手,并非露出吃惊之色,陈庭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却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几乎战立不住。
却听沈青云冷冷道:“原来你是这样看待婧怡,枉她担心你的伤势,日夜难安,苦苦哀求我出手救你,”握住婧怡的手,摇头叹息道,“罢了,这样的父亲,你还要他作甚?”
陈庭峰大惊,忙颤着声辩解道:“可是,王旭今日还罚我跪了两个时辰……”
“哦,”沈青云神色淡定,却语出惊人,“是我一时事忙,把这事儿给忘了。”
第85章 求饶
屋里一时陷入寂静。
半晌,陈庭峰才点着头,连声道:“好、好、好,”站起身来,昂首挺胸道:“将军贵人事忙,不记得老夫这等微末之人的琐碎小事,也是常理,”拱手作揖,“沈将军,下官这就告辞了。”
沈青云竟不客气,安之若素地受了泰山大人的礼,方拱手回道:“岳父好走,”提高声音,“凌波,送亲家老爷出去。”
沈青云的贴身小厮凌波进来,对陈庭峰恭敬道:“亲家老爷,请。”
陈庭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兵行险招、佯装发怒,料定沈青云再嚣张跋扈,也不敢罔顾礼仪仁孝、无视翁婿之情,定会出言挽留自己。
拿话挤兑女儿,更是变相的威胁……是武英王府的面子压不过一个王旭,还是妻子与他人有私,沈青云自己选一个罢。
至于如此作为是否会彻底得罪王府,黔驴技穷的陈庭峰已无暇顾及,他只知道,若不能摆脱王旭那条疯狗,自己只怕再无安宁日子过。
他唯一认定的是,只要婧怡一日是沈青云的媳妇,自己就一日是王府的座上宾。
而女儿将落于何种境地,从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可惜,婧怡不是唯唯诺诺的王氏,沈青云更不是唯命是从的陈彦华,哪里会吃他这一套?
沈青云既然敢在老岳父面前拍桌,还会怕他三两句冷言不成?
望着父亲拂袖而去的身影,婧怡有点摸不着头脑,望着沈青云:“这……”
沈青云摊手,一脸无辜。
看来他所谓的事忙以致忘了岳父之事,都是故意为之。
如此作弄陈庭峰,不会是为了替她出气罢。
“也不怕御史台弹劾你不孝无德。”婧怡皱眉道。
沈青云摇头,忽然朝她神秘一笑。
……
却说陈庭峰,怒气冲天地走在出府的路上,越走气越平,越走底越虚。
如此一走了之,王旭那头要怎么办?
耳边传来一阵细细的说话声,是前面引路的凌波与另一个小厮说话,声音压得低低地,却能叫陈庭峰刚好听见。
“四爷真是不近人情,这位可是亲家老爷,夫人的亲生父亲呀。”
“咱们家爷是个什么脾性,行军打仗时指点千军万马,那些多年征战的老将全在他的麾下,一个个俯首贴耳的,哪个敢有二话?哼,我们家爷最看不得的就是倚老卖老。”
陈庭峰知道这些都是说给自己听的,气得老脸阵青阵白,双手不住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