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云闻言,长眉一挑:“怎么,屋里的几个丫鬟还没料理齐整?”
婧怡垂下头,拿帕子拭了拭眼角,做作道:“妾身出身低微,年纪又小,怕不能叫底下的丫鬟们服气,反倒闹了笑话,因此一直未敢召见她们……”
沈青云哼了一声:“你是主子,还能叫群下人制住?”顿了顿,低声自语道,“我怎记得你从前很是心狠手辣……”
婧怡听见这话,心中一跳,抬起头来问:“您说什么?”
却见沈青云神色平静,道:“听说你过门前向我家要了一大笔财物?”
原来是这事,心下暗松一口气,她面不红心不跳地道:“这都是家父的意思。”
“嗯,”沈青云随意应过一声,似对她所言深信不疑,只回头吩咐侍立一旁的碧玉,“叫院里的下人们到前厅候着,准备拜见夫人。”又对婧怡道,“你是当家的主母,自然不必成日盯着几个下人,可叫身边大丫鬟留意着,有那可靠能用的,再酌情提拔,也就是了。”
如果事必躬亲,必定辛劳过度,且她年纪尚轻,经验不足,与其勉强为之,不如知人善用,把身边几个大丫鬟利用起来……沈青云这却是在提点她如何驭下了。
婧怡起身行礼:“谢四爷提点,”顿了顿,又道:“妾身在家中曾见母亲管教下人,叫她们报上姓名、年纪、家世、亲眷,记录其过往供职之处,还有父母兄弟一应亲眷都在何处当值。”如此,这些个下人们和府中主子们的关系便一目了然,那些人能用,那些人要防也就清清楚楚。
她望着沈青云,试探道:“四爷觉得此法是否可行?”
沈青云突然轻笑一声,道:“不错,岳母治家甚是有方。”望着神情天真的妻子,目光深沉。
婧怡见他笑得古怪,不知他有何深意,却无暇细究,匆匆换过衣裳,往前厅去了。
下人们早已到了前厅等候,见婧怡过来,皆低头屏气凝神。便由碧玉问话、碧瑶执笔,一一问起话来。
绿袖和红袖做了示范,只听绿袖跪在地上给婧怡磕过头,道:“奴婢绿袖,给夫人请安,奴婢原是陈府大奶奶身边的丫鬟,家中父母兄弟如今在大奶奶娘家刘府伺候。”虽不相干,仍将亲眷在刘府的差事一五一十说得清楚明白。
众人见竟是这种刨祖坟似的问话,几个心中发虚的便有些惶恐起来,当头第一个问话的芝兰更是面色微变、柳眉倒竖,张嘴便要反驳分辨。
一抬头,却正见沈青云自里屋转出,大马金刀坐到了婧怡身侧。
这分明是给新夫人撑腰来了!
芝兰只觉眼中一痛,却再不敢多说一句,伏下身子磕过头,规规矩矩按要求回了话。
众人见最体面的芝兰、玉树尚且如此,又有沈青云如冷面煞神一般坐在上首,哪里还敢存什么小心思,忙一个个老老实实回了话。
婧怡十分满意,一人赏了一吊钱,便当场分派起差事来,命芝兰、玉树在书房轮值,贴身伺候沈青云,命碧玉管库房钥匙、总领各处人事,做了众丫鬟们的头一份,碧瑶管厨房茶水房、绿袖管衣裳首饰,红袖管庭院洒扫。
这几人,除红袖是二等外,其他几个都是一等,因府中只有四个一等丫鬟的例,其中一个的份例钱就从婧怡这里出。至于其余一众小丫鬟们,则分作几拨交由各个大丫鬟手下,除办差当值外,也是个□□的意思,若有那机灵能用的,再酌情提拔。
沈青云坐在一边,见小妻子虽百般藏拙,行为处事间仍不免流露出老练利落,之前种种,分明都是做作。
心下也不恼……他虽久居后宅,晓得妇人们的手段,却到底是个热血男儿,满腔豪情都在建功立业上,于女子的心思是十窍通九窍,一窍不通。
偏又爱自作聪明,想婧怡故作柔弱,只为得他助益,从而多得些瞩目怜爱。又想新婚燕尔,自己常宿书房实在不妥,但他伤势未愈,实在是有心无力……
想到此处,不由望了眼妻子,见她一张鹅蛋脸不过巴掌大小,心下不免摇头,不过还是个孩子,自己又怎么下得去手?
但只有圆过了房,婚礼才算真正完成,她也才能在沈家真正站稳脚跟,这是他这个做丈夫的该给她的体面。
一时间竟左右摇摆、犹豫不决起来,深觉此间种种,实比行军布阵还要艰难几分。
正是犹豫不决间,却见婧怡已挥退众人,将一叠纸递到他面前:“四爷看看,可有出入?”
沈青云低头,见是方才下人们回话的记录,不禁细细看过一遍,指了其中几个人道:“这几个多半是其他房头安插过来的,好生留意着,若有不妥,直接找由头撵出去,”又指芝兰、玉树,“她们是母亲给的。”
婧怡闻言,忍不住细细打量沈青云,见他神情平静,眼中却隐有深意,不禁想道……蒋氏安排两个绝色的丫鬟在儿子身边,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想要她们好生照顾爷们。
还是用美色撩拨主子,勾得爷们没了上进心,最好再将身子也败了?
第56章 挑衅
绿袖本以为,经那日晚间她举荐碧玉后,已彻底遭到主子厌弃,虽没有被立时打发出去,往后也再难有出头之日。
不想今日分派差事,婧怡竟命她管衣裳首饰,虽不及碧玉,却是能贴身伺候主子的。
她心中不由又是悔恨又是惊喜,悔恨自己前段自作聪明,擅自揣度主子的心思,惊喜的却是即便如此,婧怡仍肯用她。
须知,钗环衣裳乃女子贴身之物,叫下人们夹带出去换些银钱还罢了,若给了有心之人,闹出私相授受的名头来,落个休妻沉塘的下场也是有的。
所以,这一处的丫鬟,别的不论,忠心可靠却最最紧要。
可见夫人还是信任她的。
因等沈青云去了书房,便跪到婧怡面前,通通通磕过三个响头,含泪道:“奴婢谢夫人恩典。”
婧怡笑笑,并不与她煽情,只点头道:“起来罢。”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绿袖聪明、机警、有心计、有手段,不甘久居人下也是常理。且她虽离间自己与碧玉的关系,用得却是光明正大的阳谋。
在婧怡看来,这本就是力争上游的正当手段,因她自身也非纯洁无辜圣母样的人,便更能体谅绿袖的心思。况且,在这深不见底的武英王府,她能信任的只有身边这几个人,偏绿袖是里头最拔尖的。
如沈青云所说,知人善用也就是了。
想到此处,便吩咐道:“四爷让叫几个人过芳草阁伺候几日,你是最知道这件事的,就由你和红袖挑些手快嘴紧的小丫鬟一道过去。”顿了顿,又道:“小心服侍着,不论里头那位有何要求,只管应下,若有短缺或为难的,便来回我。”
绿袖垂首,恭敬道:“是。”
便和红袖点齐人数,一道往芳草阁去了。不过半个多时辰,却又转了回来。
“娜木珠姑娘听说奴婢等是您派去的,用鞭子把我们通通赶了出来。奴婢们不敢走开,只好站在廊下等。结果姑娘突然跑出来,说要见您,”绿袖脸色有些难看,“言语之中多有不敬……”
婧怡闻言秀眉微蹙,沉吟半晌方起身道:“既如此,便走一趟罢。”
却被绿袖急急拦住:“夫人!奴婢瞧她怕是来者不善,不若请了四爷一道前往?”
“不必。”她莞尔一笑,丈夫的救命美人要见她,想必有不可为外人道的话要与她说。正好,她也想瞧一瞧,这位身份高贵的娜木珠姑娘究竟是弃暗投明,还是见色忘义。
……
娜木珠一身大齐贵女的衣着打扮,宝蓝绣宝相花对襟衫配秋香色莲花纹襦裙,梳牡丹髻,并插三支赤金镶红宝石、青金石、猫眼石发簪,戴赤金镶翡翠流苏耳坠,项间戴赤金八宝璎珞项圈,两只手腕上各戴三四个金镯子,举手投足间便叮咚作响,另在腰间佩玉、珰等物,便是荷包上,都挂着金镶玉挂饰。
一眼望去,只见珠光闪耀、宝气逼人。
又见她十七八岁年纪,身材丰腴、肌肤雪白、高鼻深目,一眼便知非大齐女子,兼之神情倨傲,举止张扬,行动坐卧间自然流露一股艳色来。
而娜木珠也正冷眼打量婧怡,见她不过一件月白绣折纸花家常夏衫,配鹅黄色十二幅湘裙,头发简单绾一个纂儿,并不曾带发簪,只耳朵上挂两粒浑圆的东珠耳坠。腕子上的玉镯倒非凡品,如一汪碧水环绕,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红,却正是沈贵妃送与她的见面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