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沈青云不问自答道:“我自然是诛灭乱党,保护新帝。”
从弑君的从犯变成了护驾的功臣。
“但凡新帝登基,必大赦天下,就算新帝对你多有忌惮,迟早还是会下手除掉你,但眼下他却只能重用你,许你高官厚禄、锦绣前程,否则难免会落一个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名声……因此,下一任武英王多半是你。”
沈青云赞赏地点头:“不错。”
“也难怪母亲对你如此疾言厉色了,只是妾身不明白,她缘何要说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沈青云一愣,面色随即沉了下来,半晌方道:“皇上遇刺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而我是奉诏入宫见驾的最后一个人……”
是了!
皇帝下旨宣沈青云进见,沈穆虽然跟着一道入了宫,但只有璋华宫少数几个太监宫女知道,最终进去见皇帝的人是沈穆而非沈青云。而这些人不是葬身火海便是死于乱刀之下,总之再无开口机会。
只要有心人稍加点缀,沈青云就是不折不扣的弑君反贼。
看来,新帝欲将沈青云除之而后快,是要放长线钓大鱼了。
沈青云握住婧怡的手,神情很郑重,一字一顿地道:“如我所说,京中局势瞬息万变,我更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境地。此时接你回府,一则考虑你的安全,但更重要的是,你是我唯一信任、能互相扶持的人……你愿意帮助我么?”
他深邃的眼眸闪着光,是渴望与希冀,而此刻的婧怡并没有意识到,他需要的从来就不只是帮助。
“妾身必竭尽所能。”婧怡回答得也很郑重。
沈青云将妻子拥入怀中,抱得很紧很紧,半晌方长长出了一口气,道:“明日我会让你代替三嫂管理府中中馈,事发突然,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三嫂,她会告诉你,”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纸笺来,“只一条,府中所有能接触到外界的人,从门房到总管,你全部换成这上面的人。”
婧怡接过名单粗粗看了一遍,皱眉道:“如此仓促地大批换人,只怕府里要乱套。”
“没关系,让它乱着,我只要武英王府所有人断绝与外面的来往……府里人不能递消息出去,外面人也不能传消息进来。”
婧怡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内平稳有力的心跳,良久方轻声应道:“好。”
他终是要对沈家众人动手了,曾经说过的无意于爵位,只怕都是一时之托词罢了。
婧怡闭着眼睛,好似想通了许多事,又仿佛跳出来更多疑问;好似看清了沈青云,又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这个男子的心思如海一般深沉,婧怡有一种直觉,他并没有将全部实情告知于她。
而就婧怡对沈青云的了解,他会对她尽力隐瞒的事,必定是他的另一面……他在自己面前是清澈、温和又体贴的丈夫,可在别人面前呢?
阴暗、狠辣、老谋深算?
就比如,蒋氏如今已是沈家的太夫人,她对沈青云如此深恶痛绝,怎会答应让婧怡代替方氏管家?沈青云为何如此肯定,明日她能顺利接过管家大权?
第126章 置气
是夜,沈青云并未在房中过夜,而是独自去了灵堂。
想再陪一陪沈穆,又不想被其他人打扰,于是选择寂静的深夜,或许也可同往生之人说一说不足为他人道的心里话。
对婧怡来说,这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
过了今晚,她将不再是以退为进、处处降低存在感,只要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沈四夫人。她会以侵略者的姿态入主武英王府,强势地影响府中所有人的利益。
她会成为众矢之的。
就算沈青云能用某种手段震慑沈家人,但他成日不在家,谁又能知道未来的光景会如何?
毕竟,沈家多的是不省油的灯。
反正睡不着,她干脆爬起身来,拿了执笔,一面涂涂画画,一面思索起来。
一向聪明又理智的她,竟忘了自己是预备和某人恩断义绝,两不相干的。
……
转眼已至次日清晨,沈青云从灵堂回到梧桐院,见婧怡已经起了身,正坐在妆镜前梳头。
绿袖手巧,将她一头乌压压的头发整整齐齐盘了一个高髻,挑了个珍珠花箍戴上,虽然素净,看着倒也清贵。
婧怡左右看了看,摇头道:“还在重孝里,插根银簪也就罢了。”
沈青云一直立在边上出神地望着她,听见这话,开口道:“就这样罢,从今往后你就是当家主母,该有些气势。”
婧怡望着他微微一笑:“现在就开始作威作福,为时尚早呢。”
沈青云却皱了眉:“昨夜里没睡好?眼圈怎么黑黑的,”吩咐绿袖,“给夫人拿个热鸡蛋来。”
绿袖闻言,低低应了声是,下去了。
婧怡就摇了摇头:“没事,就是换了张床,有些不习惯罢了。”
这一句无心之言,却令二人忽地陷入尴尬。
半晌,沈青云轻咳一声,自袖中取出一张纸,道:“你知道我读书不多,字也写得不好,前一段你不在府里,我闲来无事,倒也经常练一练字,你看可有长进?”说着,将那薄薄的纸笺递到婧怡手中。
他还有时间练字?
婧怡接过一看,只见笔力遒劲、墨迹透纸,虽不如名家之作,却大开大合,极有风骨。
写得则是另一番心境。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原来四爷也爱读诗,”婧怡顺手将纸笺放到妆台上,抬起头,道,“四爷的字形神具备,妾身远不能及。”
沈青云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讷讷道:“偶尔闲时会看看,”
顿了顿,见婧怡并没有接口的意思,便又开口道:“其实……”
话尚未出口,便见绿袖端着个青瓷小碗进来。
只好收了满肚子话,拿过碗中圆润可爱的红皮鸡蛋,亲自动手剥了壳,对婧怡道:“我给你揉揉。”
婧怡没有拒绝,任由他拿着温热的鸡蛋在她眼睑处滚来滚去。
半晌,沈青云停下手,仔细看了看婧怡的眼圈,皱眉道:“怎么不见好?”
婧怡表情淡淡地:“四爷大约记错了,鸡蛋敷面,对双眼红肿十分有效,妾身这样的,略拿粉遮一遮也就是了。”
沈青云一愣,露出了个尴尬表情:“原来如此,竟是我记错了。”
“其实您大可不必如此,”婧怡垂下眼,避开了男子专注的目光,“妾身既然答应为您处理好府中事务,就一定会竭尽全力,您尽管去忙自己的大事,无须费时费力讨好我。”
沈青云的表情僵住了。
半晌,他直起身,将鸡蛋放回碗中:“既如此,你先梳妆罢,我在外面等你。”说着,大步流星而去。
直走出正房到了院中,才长长透出一口气,露出了一脸懊丧之色。
当真是昏头了,凌波那小子自打娘胎出来,除了老娘和家中姊妹,就没摸过其他姑娘的手,自己怎么就相信了他,写什么酸诗,不仅没有缓解夫妻关系,反而惹得妻子更加不喜。
按道理,眼下正是亦生亦死的紧要关头,自己本该全副心思放到朝堂之上,可婧怡和他闹了这么久的别扭,甚至说出了义绝的话,他心中总是不安,无论如何无法将此事抛诸脑后,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眼中露出无奈……自己如此儿女情长,怕是终会令父亲失望。
……
正房里,婧怡和绿袖也正在说话。
绿袖有些忧心忡忡:“四爷好像不高兴了,奴婢方才见他脸都青了!您就算再生四爷的气,也不必如此下他的脸面呀。”
“他爱生气,就生气去。”婧怡却是一副无所谓的声气。
“夫人这是何苦?四爷知道您不高兴,处处小心、事事讨好,就是和您服了软。夫妻俩哪有隔夜仇?床头打架床尾和,日子才能和和和美美地过下去。放在从前也还罢了,如今外头正有一位虎视眈眈,您硬生生将四爷往外推,不是正中了她的下怀?”
婧怡摇头,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从未怪过他纳妾,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得多,一心一意得少,如他这般的也算不错了。我只是气他处处隐瞒于我……我不求琴瑟和鸣,惟愿举案齐眉,难道我作为他的妻子,还不配得到一分信任?”微微皱着眉头,满脸不悦,“甚至在我得知事情的真相后,仍不肯与我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只是一味讨巧卖乖。在他心中,妻子再是生气,只要随意哄一哄,说两句好话献两回殷勤,就能雨过天晴……因为女子的发怒赌气,都是为了得到丈夫更多的关注与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