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里的人抬起眼皮兴致不高的望了一眼外头,随后伸手挠了挠后脊和头发扯出来一把虱子,他捧着虱子眯着眼笑,半浑浊的眼睛像是发现了宝贝那般开心:“今晚可以加餐咯,前面的军爷你说是不。”
“住口。”
押解的军官显然不快,他骑着马和其他人换了个位置避开了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
“嘿嘿……”老头闷闷地笑起来。
肖天阳,江湖人称毒医伪佛陀,医者以救人为己任,而伪佛陀以杀人为乐趣。
他热衷研究活体,热爱解剖,此举大逆不道有违天命,而两年前他以检查胎气名义将凉水镇众多孕妇骗至住处下手解剖母体,观察婴儿生长状况,当日血流成河,惨不忍睹,其行令人发指。
此后他销声匿迹,藏于山野之中躲避追缉长达两年,上个月被山里的农夫发现,随后被官兵捉住押解到京城等候发落。
单是一老头恐怕没什么让人警惕的地方,因为他不会武功。
但是,江湖里这趟深水里却总有不干净的东西,肖天阳即使走上歪门邪道,可那医术登峰造极让不少人望其项背,那些贪图他才能的人自然会出手相救。
官兵已经进入长安郊外,这几天路程一路风平浪静,不起波澜,他们将之前劫狱的想法淡忘,紧绷的神经开始微微松懈,进了长安便是天子脚下,想必不会有人敢在当朝者眼皮下撒野。
一路行进至长安郊外的庆玉县,此时正值八月十五中秋节,家家户户都是一股祥和的气氛,骑着马的官兵驱散开购物的人群向县府进发,庆玉县是苏行远的管辖范围,当和夫人一同准备过中秋的苏行远得知押解犯人的官兵来到时,他赶紧抛下手边事宜去迎接他们。
“王大人。”苏行远站在县府门前朝最前方骑马的军官作揖道。
“李大人客气。”
军官下马向他回礼,随后简明意赅解释道:“我等奉命将犯人押解入京,途中想在此地暂作休整,京城接替押解的队伍随后就到。”
“各种舟车劳顿,想必相当辛苦,快些进来休息片刻。王兄,今日可是团团员之日,押送完这个犯人想必也能回去和家人团聚了。”
苏行远笑道,“来人,把犯人押送到大牢里看管。”
“这个犯人来头可不小,一定要小心。”王晟提醒他道,“要多派人手看着他不能出一丝纰漏。”
苏行远点头随后招呼县衙里的所有衙役集中到监狱门口,待他亲眼看着那牢中的老者被押送到大牢深处时才放心,他再三叮嘱衙役好好看守然后走了上去招呼王晟和随行官兵。
“哎唷。”岳鸣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的,站起来的时候脚抖的厉害,手也像是没力气一样不听话的垂着。
那两个臭丫头这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他下次碰到他们他非得绕着她们走不可,臭丫头野丫头。
岳鸣慢拖拖往回走,路过一处花园时他听见了他娘独特的笑声。
“娘!”他激动往前走着,突地一脚踩空摔了个狗吃屎。
“鸣儿?”正在和妹妹唠家常的杜春香回头,她刚才分明听到了儿子声音。
“鸣儿这会还在和她们玩吧。”杜夏荷看不见后面有人,“恐怕姐姐刚刚听错了。”
杜春香于是转过身继续说话。
“娘,娘……”吃的一嘴泥的岳鸣躺在自己挖好的坑里胡乱挣扎,之前他想借这个坑摔死那丫头,想不到到头来还是自己中了招。
晚些时候,正在和苏行远谈笑风生的王晟收到了交换押解囚犯的命令,苏行远和王晟等人于是纷纷起身前往大牢,将肖天阳从监狱中押解上来和前来提人的官兵交接。
“王大人辛苦了。”带头的官员抱拳颔首。
“后续事宜劳烦吴大人处理,路上务必小心。”
“那是自然,不过天子脚下江湖宵小怎敢肆意妄为,请两位大人放心。”
官员命人将人重新压至马车上道,“众人听令,立刻出发不得耽误。”
“遵命。”一众人等于是再次出发。
苏行远目送着一堆人远去心里放下了块大石头,那笼中老者一看便不是等闲之辈,若这些人在这里搅出事端,他头上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爹爹,你在想什么?”
冷不丁身后响起孩子稚嫩的嗓音,还在深思的苏行远被她吓了一跳。
“爹爹好像很担心那些人会重新回来似的。”
他家‘小女儿’聪明得很,只看一眼就明白他在想什么,这对他而言着实有些……慌恐。
苏念月这个孩子真是越来越像那位大人了……
苏行远怔愣了一刻,很久才道:“爹爹并不是多事的人,所以自然怕麻烦找上门,像这名由刑部亲自提审的犯人关押到这里,即使只有片刻,爹爹也怕其中出纰漏。”
他看见苏念月那张小脸低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他又问:“念念,你不是和哥哥们在玩耍么,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他们不带你玩了?”
“表哥找不到人,哥哥出去买花灯了忘了叫我。”
苏星翎扒拉着手指细声细语。
她想告诉‘父亲’县府很快将遭一劫,可是她该用什么理由说呢,这个男人应该不会相信她。
苏星翎犹豫了半天,苏行远却没这耐心等了,苏沐霖和苏沐棠出去那么久也没人通报他们是否回来,他得过去亲自问问。
没走几步,他衣角突然被一只小手拽住,小女儿晃着他衣服的下摆撒娇道:“爹爹,我想出去吃东西!听说知春楼今天摆出好多宴席呢,听得我肚子好饿。”
“下次吧,下次出去吃吧念念,今晚本就是团聚的日子,大家都把东西准备好了。再说知春楼离这太远了,一来一回多不方便。”
苏行远温和解释道,“你哥哥身体不好,路上也不能来回奔波,念念就让这一次好不好?下次爹爹一定带你去吃。”
于是苏星翎豁出老脸撒娇的招数也没用了。
看来今晚注定不能安生了。
苏星翎蹲在台阶上,望着即将落下的太阳垂下了眼帘。
第9章
这一天的夜晚终于来到。
庆玉县离长安城仍有一定距离,除了将整个县城环绕起的护城河后,往北便是大片收割后的农田,长安同样在县城的北方,而应该向北进发的军队却早已偏离了原先的方向。
慌乱的嘶鸣声和人声拌在一起,直直竖立的短茬在不规律的马蹄下被重重踩踏,凑成杂乱无章的拼图。
鲜血,像铁红色的雨水一滴一滴打湿了干燥的土壤,滋润着潜藏在心底的罪恶源头,士兵们拔出手边的兵器反击,眼神愤怒而又恐惧,而他们的敌人则面无表情的将箭弩的准星朝向他们,倒刺泛着冷冽的寒光。
百步索人命,千里不留行。
将军早预料可能会有人劫狱,所以他带领手下一路拼杀带着囚犯且战且退,当务之急是保住犯人回去求援,他这么想着然后尽量拖延时间,但他还是大意了,那些人不是江湖草寇,他们是真正的杀手。
战到最后,等救援的军队来的时候,农田里只剩一具具冷却已久的尸体和干涸的暗色鲜血。
骑马的将军看着地上的尸体沉默了半晌,长安城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上头知道必会震怒,他必须在层层上报之前解决完这件事。
将军于是大声传令:“长安提前进入门禁,那些贼人一定还没逃脱这里,方圆十里内给我挨家挨户的搜!搜不到线索都提头来见!”
“遵命!”一队队重甲士兵们开始在附近排查,离事发出最近的庆玉县自然成了重点探查对象。
热闹的集市上横冲直撞的高头大马惹得人抱怨连连,酒楼茶肆也被搅得一锅粥,准备回去做饭的农人想去菜田摘点菜,却被士兵挡在城里不让出去。
正在街上买花灯的苏沐霖和苏沐棠,见着在人群中穿梭行进的士兵面面相觑,今天可是八月十五,大家本该休息的一天的,怎么还有人在街上巡逻?而且看着装束,好像也不是县衙上的人啊。
提了小兔子灯就跟上的苏沐棠没追着几步,苏沐霖就把他给拉走了:“你不要命了,那些人是宫城里面的!”
“宫……宫城?”给妹妹买的小兔子灯差点没摔掉在地上,苏沐棠瞪大眼睛,“你说他们是羽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