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鲤顿时给呛得一噎,“我的天,你干什么,你现在竟然还随手打人,你是怎么回事?”
余棠:“不要编排宋端。”
“??”江鲤非常迷茫,“我哪里编排她了,我不就是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吗?就像以前的武林名门正派都是扶弱济贫的,一千年前有人在路上跌倒也是可以扶的,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大家都很忙,且家里都没有矿。你哪怕有矿管了点儿什么,还会有人站旁边儿说你圣母,就因为他自己什么都没做。”
虽然说得驴头不对马嘴,但余棠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叶巍。她出神地想着如果是叶巍还在世,他碰到这种事情时会是什么反应——怕不是也会把蒋秀敏带进国企当工人,毕竟他自己也是一辈子穷得从来没攒下两吊钱,看着工作不错,实则叮当作响,比余棠强不了多少。
换句话说,余棠这贫穷的作风是有迹可承的。
“想到叶叔叔了吧?”江鲤忽然瞧了眼余棠问。
余棠垂了下眼,没吭声。
“唉,要不怎么说呢,以前那些江湖意气的行侠仗义,放到现在都是‘多管闲事’。”江鲤没心没肺地拖着个抹布擦了擦桌子,“来,胸含一下,挡着我擦边儿了……”她在正经与没个正形间随意切换,“区别就是以前管的起,现在管不起了而已。而且站在宋端的角度来看,没有解决最根本的问题和最主要的问题就还是等于零。”
余棠想了想,也没错。
她们这些人怎么说,先辈是真大侠,后辈也是真破落户。
要么一穷二白,自己都揭不开锅。要么身居高位,却反而要顾忌许多。
时代进步了,缠在人身上的枷锁却更多了。
窗外无端秋风瑟瑟的,还有一股萧索之意。余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什么时候养成了一种段汀栖独有的,爱把用过的纸巾叠成四四方方的习惯,指腹在纸的边缘细致压出一条棱线后问:“走脚帮的那个人找的怎么样了?”
“快了,已经摸到是永兴坊东市的一个小混混,这几天都在一个小麻将场赌钱。我没让打草惊蛇,暂时先摸到住的地方和平时接触的人再说。”
江鲤撑着下巴,目光一瞥,“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但实话说吧,这种小混混都是惯犯,油得很,平时犯点事儿,警局里一关一放跟回家似的。那些不正当搞来的钱都有提前勾结好的渠道流过一遍,就跟正儿八经的洗钱一样,你到时候哪怕人抓到了,但钱都经过各种渠道‘花’出去了,反正是追不回来。而他们呢,最多关个几年出来,继续拿回钱逍遥自在,你拿这种痞子根本没办法。”
余棠眼尾忽然凉凉一牵。
江鲤立马接着说:“少胡来,别以为你不说我就真不知道你这几年都干了些什么。”她认真挑了挑余棠轻若无物的兜,“侠以武为忌,有些东西既然装起来了就不要再拿出来了。劫富济贫不叫侠,帮忙杀人更不叫侠,你手上这把刀现在但凡出了鞘,就是犯罪。可少来了,我没钱捞你。”
余棠听她罗里吧嗦地说完一大堆,只是慢吞吞喝了口水,“你扯什么呢,我说什么了吗?”
“……”江鲤很气,“你刚刚那架势就差没明着在脸上写‘我要出去当大侠了!’”
“我是智障吗。”余棠装模作样地斜了她一眼,给茶壶里加了两朵玫瑰花的小花苞,“我只是关心走脚帮那些人对我念念不忘的一飞刀而已,和平卫士一天都没你想得多。”
江鲤冲她直接竖了个中指,余棠却没看她,而是冲着花茶忽然低眼问了句:“那现在什么才是侠呢?”
江鲤一顿,“谁知道呢,家里有矿出去发才叫侠吧。”
余棠没说什么了,加好水后拢着茶壶轻轻摇晃。
外面的大风越卷越细,小刀一样从来来往往的路人脸上刮过。一辆送锅盔和荷叶饼的小三轮慢慢驶入一个巷子后,停在了一间小餐馆门口。
送饼的车主边卸货边跟小餐馆老板递了一根烟:“老哥,有一个人想跟你打听一下……”
与此同时,这条巷子里的各种水果铺子,理发店和寿衣铺子都有各种不起眼的人进去跟老板熟络打听了起来。
“哎您好,有这么一件事儿想劳烦问一下您……”
“可不是,欠了我不少钱还找不着人……”
“他平时就是这样的人啊……”
“那您知道他平时都爱去哪些地方胡混吗……”
“好嘞,谢谢您啊,您真是个好人……”
……
各种消息雪花一样地很快汇集起来飞到了江鲤的手机上,林西悦也同时通知给了段汀栖,但段汀栖今天被一个季后会绊住了脚,边低头看手机还边在说:“都第三季度了诸位还在套用第二季度的价格清单系数,不知道这就是虚假宣传吗,万一我没有检查出来,事后的品牌折损谁来担责……”
她被一部分日常只是来公司磨个点钟的混子弄得正压着脾气,只匆匆大致看了一眼消息后就进了会议室,暂时没管。
另一边的孟羡舒其实在蒋秀敏之前,也单独见了程勇一面。程勇褪去了狠厉之后的脸,看起来还有一点秀弱,颧骨很高,细细瘦瘦的。
跟孟羡舒那天在半山崖上的印象一点都不一样,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程勇。
一样的是程勇也很沉默,他跟孟羡舒对坐许久之后只开口说了一句话:“我女儿现在能上学了吗?”
孟羡舒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知道程勇真正问的是什么意思。两个人对视良久后,孟羡舒脑海中想起了那天在半山腰时有个人的平静阐述,于是开口回复:“这本来就是你们应有的权利。”
程勇嘴角扯了扯,并没有触动地笑了一下,戴着手铐起身,离开了椅子。
孟羡舒忽然抬头问:“那天为什么选我。”
她是指程勇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她接近大巴车的事情。
程勇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因为我之前看过你的新闻。”
孟羡舒心中忽有所动,这时程勇也选择问了她一个问题:“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其实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很多细节无法注意太多,但事后一遍遍回忆的时候。总有些地方是能回忆起不对的,比如本来没有那么想接近大巴车的宋端,还比如孟羡舒和宋端在最后时刻的无端默契。
孟羡舒沉默了片刻才答:“是以前的爱人。”
程勇很平静:“难怪,所以你们说到底还是会袒护她,还是不会逼她接受采访,给我们这些人一个说法。”
孟羡舒没抬头,“这是一个私人的问题,本来我不想多说。但是我愿意给你多解释一句,因为我们已经不在一起了,所以不想再有多余的牵扯。”
在探视室门口垂眼听了很久的女人忽然沉默起身,夹着烟离开了这里。
程勇听完她最后一个回答后顿了一下,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场采访是从旁全程拍摄的,在镜头的最后,这个制造了轰动挟持案的大巴司机转向东北的方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东北是特立实验小学的方向,这个躬是鞠给大巴上二十二个孩子和两名老师的。
棣花电视台的面包车停在市局门口等孟羡舒,车上的季庭予目光静静地目送着一个齐肩短发的瘦高女人离开后,收回视线,什么都没说地拿过一个保温杯递给了刚出来的孟羡舒。
保温杯里是酸酸甜甜的橘子水,温度适宜,连香甜的味道也很浓。饶是程声,也被这种过度的关心吸引地在季庭予和孟羡舒脸上各看了好几眼。
“看什么,让你准备的素材整理好了吗?”孟羡舒突然问话。
她明明语气很平常,程声每次被点到的时候却莫名紧张,唰地掏出小笔记本,甚至还有些结巴,“准备好了,好了。”
“狗爬字。”孟羡舒接过本子时还点评了一句。
程声:“……”
季庭予在旁边默默笑,问孟羡舒:“真的不换专题么?”
孟羡舒头也不抬地翻了会儿稿子,“不换,就做这个。”她大致整理好所有东西后,抬手拢了拢头发,按开保温杯按钮喝了一口橘子水,“不过的话咱俩刚好休今年的年中假。”
季庭予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点点头,“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是还有点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