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他的,我就没有印象了。”
范闲陷入了沉默,很明显线索又断了。沈婉儿一口气说了太多,精神不济,撑着额头休息:“没有想问的了?”
“不管怎样,你也是我的同类。”范闲在屋子的踱步,沈婉儿的身份揭露让他对她的感情一下子变得特殊起来,“现在线索只剩下我娘的那个太平别院,但可能依旧会落脚在那个神秘的神庙里……”
他正理顺自己的线索,门外却规矩地敲了几下门:“她醒了吗?”
沈婉儿愣了愣,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问:“言冰云怎么在?”
“这是他家,他不在这谁在。”范闲用手捂着嘴,跟她咬耳朵,“救你用了一天一夜,你又睡了七天,这小子八天没合过眼了,要不是我刚刚强制他休息,可轮不着我在这照顾你。”
“不过他醒得挺快。”范闲在这件事上挺有自知之明,“你跟他聊聊。”
见鬼,跟他有什么好聊的!
沈婉儿简直尴尬死了。
伤成那个样子,她从没考虑过会有被救的可能性,她是死过两次的人,实在不想留下遗憾,所以那些话都是真心话,情绪也是真的情绪,虽然对言小公子不太公平,但她也是没办法。
现在倒好,两眼一睁,嘿,她又活了,再想想自己死前说的那些话,不说到不到时机,听着就有股子傻气,这叫她还怎么面对当事人。
头一次,沈婉儿想,死在那个大雪飞扬的白天里不好吗?多么应时应景!
眼见着范闲开了门,沈婉儿也心道躲不过,下意识坐好,半天觉得好似有点冷,把被子往上提了提,薄被上的锦绣花纹让她想起了鲤鱼跃龙门,想着想着,她又馋鱼肉吃了。
她胡思乱想的功夫,言冰云已经坐在了她的床边,他脸色有点憔悴,想来是这几天没睡的缘故。
沈婉儿呃了一下,觉得很抱歉:“要不,你再回去睡一会儿?”
言冰云担心她好半晌,听她这口气,立马就给气笑了:“沈婉儿,你心是有多大?”
沈婉儿觉得这是关心,跟她心大啥关系,但毕竟吓得公子不轻,心下愧疚,什么都依着他,于是十分乖巧地低头受训:“是我的错。”她想了想,往里挪了挪位置,讨好道,“要不你进来坐?”
见言冰云脸色一黑,沈婉儿立马转移话题:“那个……我的伤势,范闲有说什么吗?”
侍女在外敲了门,把女孩要喝的药拿进来,沈婉儿要接,言冰云却先用药匙搅了搅:“止了血就没有大碍了,但是还需要静养一月有余。”
温度合适他才喂到她嘴边:“闻着有点苦。”
“没事,我不厌苦。”沈婉儿想接他的勺子,但看他动作很稳,只怕没可能,便听话地一口口喝了,这动作他也不是没做过,但又跟现在的情况不一样,沈婉儿觉得别扭,“范闲交代你的事你做完了吗?”
药匙跟瓷碗触碰的声音清清脆脆,显得言冰云的声音很低:“昨日已经整理了出来,送到了范闲手里。”他对沈婉儿戒心渐低,觉得多说两句也没关系,“二皇子的确跟长公主有账目的勾结,六部各处没少受他们的打点,之前郭家郭攸之就是其中一个。”
沈婉儿哪里认识什么郭攸之,她只是对言冰云这么坦诚感到诧异:“那鉴查院里呢?”
“你也怀疑鉴查院?”即使大病未愈,女孩也有着惊人的敏锐,“此前一处主办朱格自杀了事,院长就陆陆续续对院里进行彻查,本来就死了一批,剩下的也都查出来了。”
女孩喝完最后一口,小心窥着他的脸色:“你真的不用休息吗?”
“还撑得住。”这对言冰云来说不算什么,在锦衣卫里受重刑,常常是几天几夜不睡,睡也睡不了多长时间就疼醒了,他早就练就惊人的意志力了。但这些说出来也没意义,徒添她心忧,他就一字未提,“等下我还要去鉴查院掌控……接手四处的人员情况,你好好休息。”
他中间的停顿让女孩心一颤。沈婉儿抓了他的袖子,一脸不解:“听你们院长的意思,你不该接掌一处吗?”
她脸上求知欲很真实。但言冰云其实不打算让她涉猎过多的政权知识,他很欣赏姑娘的聪明和机敏,可他知道女孩不想听,很多次想跟她交涉这方面的想法都忍住了。
言冰云从小就在四处学习相关知识,情报和间谍是他一直要走的路,他余生都要跟这些档案打交道,如果除去这方面的内容,他跟沈婉儿其实无话可聊。毕竟她是熟读诗书的闺秀,但诗文什么的他不感兴趣。
现在姑娘愿意去了解,而且主动去了解,这让言冰云心底出现了一点很微妙的欢愉情绪。
“鉴查院直属陛下,是暗处的一把刀。”他解释了八大处主要的职责,“父亲想让我接替他的职位,所以主动请辞了,一处现在没有主办,是范闲领着提司的权力兼顾的。”
“啊,我懂了。”沈婉儿恍然大悟,“言老爷子这是担心你们言家在鉴查院权占比太重了,会让院长不放心,这才请辞的,他倒是真为你着想。”
“权占比是什么意思?”言冰云发现这丫头脑袋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怎么总想些别人听不懂的词汇?”
“我会的可多呢,以后跟你解释。”沈婉儿十分自豪的扬了唇角,想到什么,又抿了唇小心地试探道,“其实有个问题,我还想问你。”
“嗯?”
“我说我不是沈婉儿……”这个问题显然她很难启齿,因为牵扯的问题很复杂,“你说知道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了?”
她紧张地攥了被角,虽然知道言冰云再聪明也不会猜到,但她还是紧张。
言冰云松开她的手,放柔了声音道:“那个人不是北齐人,至少不是北齐高层来杀你的。如果我没猜错,他上次出现在你家,是在我背你回去的那个晚上。”
这男人智商充值了吧!
“我早怀疑,是因为,沈小姐不喜欢星空,也不知道共情。”言冰云直言不讳,但眼神没有攻击性,“我之前想过很多念头,双生子,冒充身份,面具,都被我否决了,我模糊觉得你就是你,你也是沈家小姐。”
“这个问题,其实该我问你。”
沈婉儿见他看她,蜷起了腿道:“很麻烦,这是个需要很长时间解释的问题。”
“我有时间。”
他的回答暗含了很多意思,偏偏沈婉儿听懂了。她纠结了很久,不知道该答应还是拒绝,最后道:“再说吧。”
☆、河灯
沈婉儿养伤养了很长时间,言冰云忙着接手四处,姑娘在言府常常碰见言若海,他其实还年轻着,但平常不言苟笑,总让人心生敬畏。
女孩可没这个顾忌,起初言若海很不喜欢这个烫手山芋住在府上,还跟沈婉儿谈过一次,但这个姑娘看得很开,心思透彻,倒叫言若海另眼相待,对她态度好了些。
平素显不出来,只晓得刑部有个想给女儿提亲言冰云的,被言大人给瞪了回去。
沈婉儿依旧不喜欢那些勾心斗角,但言冰云处理案子时她能听一些,这段时间庆国外面的动态,春闱发展,还有范闲成亲都一一过了流程。
沈婉儿当然没资格给小范大人贺喜,但林婉儿对她观感极好,范闲对她的感情也特殊,是以她出席了婚宴,跟在言冰云后面,还被人猜是哪家的贵族小姐。
不知不觉,在庆国过了一个冬天,又过了一个春天,院里种的一排柳树枝条婀娜,石子小路翻了新,池里的鱼儿长胖了一圈,沈婉儿的身子骨终于痊愈了。
本人被憋得难受,当天兴奋地要去逛夜市。
她自以为自己瞒得极好,把下人都支开了,不料还是在言府的正门撞见那个白衣栩栩的青年,身板笔直,侧脸精致,显然在等她。
“我没要逃!”
沈婉儿脱口而出。
“我知道,我刚回来。”言冰云已经很相信她了,“走吧,我也想去散心。”
京都的夜一向喧哗,没有夜禁,人声喧沸,犹比白昼。
原本暗黑的天幕被繁多的星子衬得十分明朗,垂星连月,月色如水挂疏桐,谁都没有掩去对方的光芒。
言冰云仰着头看意外和谐的星空,沈婉儿在一旁买了几串烤肉,考虑到言冰云没吃晚饭,小姑娘忍痛割肉让了他一串,她以为言冰云这种面瘫肯定意思意思就推脱了,岂料人家伸手就拿,十分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