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让言冰云杀死自己,谢必安就没有杀光使团的必要了,他只需要押着言冰云入京定罪就可。
但北齐谍网开始运转,二皇子派谢必安威胁的事会以最快的速度传进陈萍萍的耳朵里,但凡能查到二皇子的一点蛛丝马迹,这位皇子未来日子就绝不会好过。那么当然,庆帝那几个老狐狸若是猜不到范闲是假死脱身,那这么多年的心计真是白瞎了。
所以这事明面上说言冰云杀了范闲,实际言小公子不过是为范闲争取时间,蒙阵子冤屈罢了,真正怎么回事,该清楚的人都清楚,二皇子逃不过,言冰云更不会被判死刑。
范闲呢,他只需要在刺杀消息传到南庆前转移滕梓荆的妻子,以防二皇子灭口。
然后,自然就是去明家查查账目数额的事了,言冰云在间谍上的判断力和敏锐力是范闲比不上的,他说能养一营兵马,只怕就真的能养出来。
他现在身份太扎眼了,他若有举动,长公主那边势必就能先磨灭痕迹,所以范闲只能暗中行动,只带一个擅长追踪与反追踪的王启年,最大程度的擦除自己现身的痕迹。
他这计划未必多缜密,但胜在出其不意,常人难以预料。
可是。
眼前这个姑娘。
眼前这个连南庆皇室有几个皇子都不知晓的姑娘,就只单单凭着言冰云“杀人”二字,就把范闲一夜的计划猜的差不多。这绝不是沈婉儿,起码是范闲认知里的沈婉儿能有的智商。
沈婉儿一脸的惊讶:“我不具备威胁性,你防我什么?”
这个问题范闲也回答不上来。
沈婉儿表现得太随性了,好像什么都不上心。她前后性格变化很大,但至少现在这个范闲能确认,如果她把沈重的仇算到他身上,只怕自己会被这个女人毁得够呛,这让他不得不多一个心眼。
这么聪慧的人范闲首先想着要收服,但这个姑娘已经家破人亡,若真要说还有牵挂,恐怕就只有她的小情郎了。
提起这个,范闲又有些不确定。
因为自从沈婉儿醒了的那天起,她对言冰云的执念好像就消失了,反而是那个从未言情的世家公子,目光所向,感情愈发外露了。
哎,难搞。
“你既无话可说,我就走了。”沈婉儿站起来。
“你走不了。”
范闲扫了一圈沈婉儿的周身,神情很自得的:“你袖口里藏了不少银子吧,指甲有毒,腿上有刀,能拿的都拿了,想必就是趁此逃走吧。我专门嘱托高达看着你,只要你不在,他会立马告诉谢必安,所以你逃不了。”
沈婉儿背脊僵了一下。
她转过头来,难得神情认真,甚至可以说是阴寒的:“你算计我。”
范闲立马摆摆手:“这可不是算计,我只是答应你哥,保你安全罢了。”
沈婉儿哼笑一声,显然不上范闲的当:“我只是想要个全新的人生,守着个小屋子过完余生,不招你不惹你,你何必要把我赶至绝路。”
“我有?”范闲跟她插科打诨,“你这么心疼言冰云,我只是做个牵线的而已。”
“他什么下场我不关心。”
范闲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她的表情,发现她确实没有掩藏情绪的痕迹,心里存了试探,佯装调笑道:“也没什么下场,无非锦衣卫里受的刑罚,回去再受一遍就是了。你要是不关心,可以在旁看着。”
沈婉儿眼角垂了下去。
她刚刚神色就是冷的,但现在整个眉目都敛了起来,像山雨欲来前压城的黑云,阴沉沉的瞧不见晴天。
“关押可以。”沈婉儿说,“不能用刑。”
范闲耸了耸肩,一脸没办法:“又不是我说了算。”
“锦衣卫的刑罚向来以狠辣著称,言冰云身上能断的骨头几乎都断过,他元气大伤,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养好的。”沈婉儿语气很笃定,“现在再用刑,真会要了他的命。”
她露出思索的表情:“所以你必须活着回来,而且必须尽快回来。”
范闲目的达到,只是听着,并不表态。
沈婉儿却突然笑了。
“范大人,我多日等待被你一计击破,礼尚往来,我总得回你点什么。”
范闲心里警铃大作,有十分不好的预感。
沈婉儿却突然朝外走去。
她并不回头,只一边走一边提高了声音:“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小范大人,李白要是知道你剽窃了他的诗句,只怕棺材板就要压不住了。”
她并不顾忌身后有的反应,略顿了顿,声音蓦然收紧。
“多余的话我不会再说,你若有疑问,回京都救了言冰云再来问我。”
言冰云果然被关押了起来。
回京都的使团没准备铁笼子,他被押在自己的马车上不准下来,谢必安派人专门守着,也只有送饭的沈婉儿能近他的身。
言冰云道了谢,低声问道:“范闲走了?”
“走了。”深冬风寒,沈婉儿揣着手盘着腿,一点深闺小姐的样子都没有,“活着呢,别担心。”
既如此,言冰云就没什么好说的。
沈婉儿天生畏寒,此刻被冻得脸颊微红,身子都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也没有跟言冰云闲聊的心思。她等着收拾东西,半天忽而皱了眉,静了半晌,眼风一瞥,见他端了粥碗,乖巧地弯了眼睛:“我能尝口粥吗?”
她这几天无肉不欢,突然提这么素的要求,言冰云有点意外。但这段时间她给的意外实在太多,言冰云都已经习惯了,也没多想,舀了一勺就喂了过去。
沈婉儿把垂下来的散发都拨弄到身后,说好的一口,胡搅蛮缠到最后,竟然抢了他小半碗,言冰云倒是不介意,小姑娘却是咦了一声:“还疼。”
“哪疼?”
“小腹。可能是凉着了,小事情。”沈婉儿摆摆手,末了突然一愣,“等等,今儿是什么日子?”
言冰云不得不承认,虽然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是他的任务,但自被抓以来他都没怎么把间谍的本质捡起来,这让他有点闷。
但好在他心性沉稳,心思又敏捷,出来以后基本摸清了南庆目前分裂的各方势力,至于表面平静下那一股股汹涌的暗流,稍加思索,也都呈现在了他眼前。
他其实能察觉到范闲瞒着他一些事情,但起码在二皇子和长公主的事情上说的都是实话,至于北齐这边,沈重死了看似一了百了,实则只是搅混了北齐政权而已,小皇帝那一派跟太后愈发剑拔弩张,那么他手下那些力量,兴许能做些什么。
不过就算能,也要等到他出狱后再谈。
总之这段时间,他必须什么都不做。
身边的帘子被风吹起了一角,言冰云瞥了眼一直跟着的谢必安,隐约觉得之后的路也许走的并不安稳。
中午送饭来的是高达,言冰云抬了眼皮:“沈家小姐呢?”
“她啊。”高达知晓两个人的关系,真是一点没避讳,“说来月事了,疼的没起来。”
女孩家的私密事就这么轻易地告知人,这行为实在太轻浮了。但言冰云此刻没注意这点,只是略皱了眉头:“这么严重?”
“是啊,裹了两层棉被都喊冷呢,您不知道吗?”
白衣的公子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拿了筷子。
“不知。”略略一顿,“从来不知。”
☆、共情
沈婉儿是晚上来的。
初入冬,女孩已经披上了一层厚厚的狐裘衣,据说是从北齐那群礼物堆里扒出来的唯一一件,本是要送给范闲他老婆的。姑娘连个手腕都不露,简直像钻进了毛绒绒的帐篷里。
沈婉儿进来先嘶了一声,哈了两口气才道:“聊聊。”
言冰云错觉能从看见她说话间的雾气。
“聊什么?”
“随便。”女孩趴在旁边的坐榻上,连脚都缩了进去,“我是怕你闷死。”
公子瞥了一双细长而深邃的眼睛:“不会。”
他端端正正坐在旁边,腰板始终笔直,即使受了一阵的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也没把他清贵自矜的世家风骨给抹去,反而被他这本就极有资本的面目衬出了岁月旧尘。
但沈婉儿没什么兴趣注意这男人的高傲,扬了扬下巴:“你就死鸭子嘴硬吧。”
“何意?”
“无意。”沈婉儿微微一笑,“夸你呢,长得极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