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越来越快,神情越来越绝望,像是一旦停下来他整个人就会爆炸一样。直到手腕上传来一阵被捏紧的感觉,才慢慢闭上了嘴,像是被突然拉回现实,整个人茫然而不知所措。他恍惚地看着对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扣着自己的手腕,他记不起来,乔鲁诺是什么时候把手放上去的。
“停,”乔鲁诺又握了握他的手腕,十分轻柔地喊他的名字。“米斯达,停下来,你得喘口气。”
乔鲁诺又招手叫服务生端来一杯水,递给了米斯达。米斯达一口气灌下一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这个奇怪的地方搞昏了头,怎么就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还说了许多连他自己甚至也没有察觉到的事情。可这个男人身上有种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让他感觉自己是被相信着的,可以被理解;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他现在脑子里仍是一团乱。
“我…说完了。就是这样,我的生活简直糟糕透顶。”平静下来之后,他半是后悔,半是羞愧。“你瞧,其实我不需要什么心理医师,也不需要你安慰或同情我。我所需要的只是一场没什么前因后果的性爱,再来点酒精把脑子搞糊,这就能保证今晚我至少可以没有压力地睡一觉了。”他疲倦地朝乔鲁诺笑了笑,眼神里有些期待,还有些他自己没察觉到的恳求。
然而乔鲁诺却轻轻摇了摇头。米斯达瞬间感觉被人浇了盆冷水。就在他觉得自己被耍了、正要冲上去揪住对方衣领的时候,金发的年轻人开口了,语气既轻柔又严肃:“不,米斯达,我认为你需要的不是这个。”
米斯达愣了下。“不是这个?”他慢慢明白过来,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咆哮。“你居然对我说我需要的‘不是这个’?我做了你要求的事!你叫我跟别人谈谈我自己那堆烂事,我都说了,尽管我不情愿,但我还是他妈的照你说的做了!而现在难道不是到了我提出要求的时候了么?——或者按照你的说法,‘建议’,去他妈的建议。去你的,乔鲁诺。”
乔鲁诺丝毫没有因他的冒犯而生气,男人金色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米斯达惊讶地在里面看到了一丝明显的关切,胸口中的烦躁不知不觉地平静了下来。“让你失望我很抱歉,”乔鲁诺缓缓地、极认真地说道,“但是我认为,一场随便的性爱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我想你真正需要的是一场惩罚。一场彻底的、不留情的惩罚。”
“什么?”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
“我…是的,但是为什么?我不明白。”
“因为它可以帮助你更快地走出来。你看,你在为了什么事责怪自己,”乔鲁诺说,“为了一些错误折磨自己。虽然那并不是你的错。至少不全是。”
米斯达感觉自己的呼吸一窒,身体不受控制般地畏缩了一下,仿佛有人在后脑勺上狠狠地给了他一拳,打得他脑子嗡嗡疼。“别开玩笑了,你这傻帽,你这——你这菜鸟,你算什么?这样说我。”尽管调用起自己最凶恶的语气,但他知道自己迅速垮下的脸色和挫败的眼神正在背叛自己。而且他猜,乔鲁诺也知道。“……你懂什么。”沉默半饷他又嘟囔了一句,声音低沉又沮丧。
“确实,我不可能懂你的事情,也没打算要懂,因为那不关我的事。而且你也不是我的责任,至少现在不是。”乔鲁诺从语气到说话内容都叫人挑不出错,但米斯达就是很想揍他一拳。“但我真心希望你能懂你自己,或者能找到什么人,找一个真正正直而且关心你的人,为你做出对自己最好的选择——因为,恕我直言,你似乎对此并不十分擅长。”
“那难道你就很擅长吗?”米斯达哼了一声,可那声音的后半截却像是被掐灭的烛火般微弱而扭曲。“你总是说有什么最好的选择,乔鲁诺,你总是一副对什么都抱有希望的样子。可惜事实上,大部分时间里所有的选择都一样糟,所以选什么都一样,根本无所谓。现实没有教过你这个吗?还是说你的年纪太小,够不上入学标准所以它叫你过几年再来?但我不一样,我是它他妈的最好的学生,它爱我简直跟恨我一样深。可话说回来,或许我就值得这个,我搞砸了太多事,以致它终于对我失去了信——”
“米斯达,”乔鲁诺打断了他的话。这年轻人从不做出这样失礼的行为,米斯达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些许生气的意味。金发男人停了一会,然后微微叹了口气,“我不想用命令的口吻,但我认为,既然你来到这里,并且把自己定在sub的角色上,那就应该有所觉悟,所以你听好:现在,停止责怪你自己。”他的语气一瞬间变得很严厉。“我说了,这并不是你的错。我不喜欢重复说过的话,但这次就算例外,所以你要记好。”
“所以我算是特例了?我该感到荣幸吗,”米斯达虚弱地笑了笑,沉默降临在两个人的头上。过了很久,久到连他都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开口了。“我知道,”他的声音几不可闻。之前的过分激动消耗掉了太大精力,米斯达疲倦到连因为坦白而感到羞愧的力气都没有。“可我依然觉得愧疚。”
“所以你才任由自己陷进无药可救的生活里?”
“嘿,别把我说的那么蠢好吗?我也不想这样。只是…没办法,这些事就像是幽灵一样缠着我不放,不过我也确实没有尝试过推开它们,”他叹口气,然后耸耸肩。“大概就像你说的,这算是某种自我惩罚吧。”
乔鲁诺嗯了一声,“所以我才认为,比起性爱,惩罚对你来说更有用,这也正是你想要的。对么?”
米斯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点完才发现,不知何时,他貌似被乔鲁诺带回了之前的话题,还莫名其妙地就给绕了进去。最糟糕的是对方听起来逻辑严密,无从反驳。
看到米斯达没有反对,乔鲁诺继续解释道:“我遇见过一些像你这样的人,潜意识里觉得自己必须受到惩罚,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才行。我无从评论你所用方法的对错,但显而易见,它既缓慢又痛苦。它的破坏力是表面所看不出来的。我怀疑,在它把你整个人都毁掉之前你甚至都不会停止。我不想你这样。你不值得是这样的结局。”
这家伙说的对。虽然不甘心,但米斯达理智明白。在乔鲁诺之前,从来都没有人这样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过。从来都没有人看到了他心里的扭曲而丑陋的痛苦之后,不禁没有被吓跑,还会那样毫不掩饰、直接而坦白地把他一直希望回避的东西搬到他面前,指给他看,并非是为了炫耀自己或者羞辱他,而是带着真正的慈悲。灯光在乔鲁诺的鼻翼斜下方打下淡淡的阴影,米斯达抬眼望向了那男人金发下光洁的额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里渐渐鼓涨起来,每一下心跳都变得缓慢而有力。或许这个人懂他。或许这个人可以救他。
“所以?”
“所以让我来帮你。”乔鲁诺说得缓慢而认真,却没有看他,似乎不想施加任何压力,而是等着他慎重考虑。这个人有着和其年龄不相称的耐心。
米斯达深吸口气,“怎么帮?”一旦下定决心后,整个人都不可思议地轻松了许多。米斯达甚至还试图朝对方微笑了下,虽然脸色仍不大好。
乔鲁诺抬眼看着他,脸上也露出了些温和的笑意。接着,男人用他一贯的像在评论天气似的语气问他道:“你之前问过我会不会鞭打。那么,你现在想试试吗?”
米斯达被问得目瞪口呆,差点从沙发上掉了下去。他望向乔鲁诺的眼睛,发现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果然,他在心里哀嚎了一嗓子,自己还是答应得太鲁莽了。“一上来就是这个,会,会不会有些太激烈了……?”他结结巴巴地问道。这会功夫他也顾不上丢脸不丢脸的问题了。
乔鲁诺扬起了一边眉毛。“我以为你到这种地方来就是为了寻求这个。”男人意有所指地瞥了眼俱乐部里的其他人,他们都正沉浸在自己的角色当中。
我记得我刚进来的时候绝对不是这么想的,直到被某个混蛋给拐到了沟里,米斯达咬牙切齿地想。他面色苍白,虚弱地笑道:“你说的没错,只是,我可没期待遇见的对象是个菜鸟。”
“彼此彼此,”乔鲁诺假笑了一下,这笑容在他脸上突然显得特别邪恶。“我想,我们都需要对彼此多点信任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