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也不肯带后援?果然,他刚解释完,特里休就生气地沉下了脸。然而让米斯达感到不解的是,不知为何,姑娘的表情里还透出了一股浓浓的失望。糟糕。他挠挠头,连忙补充道,特里休,我不是不信任你们。真的。我只是想先去确定一下消息的真假,然后再通知组里。
特里休摆了摆手,看起来仍旧心烦意乱。米斯达心里更忐忑了。他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可是使女孩如此失落的祸首无疑就是自己。他再三对她保证了此番前去调查的危险性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并用自己那张1973年的卡朋特兄妹珍藏唱片起誓,说自己会随时联络她;但那姑娘秀气的眉毛依然蹙得很紧,无意识下撇的嘴角仿佛有千万个不满,像针似的戳着他的脊梁。直到他口不择言地问她帮自己挑选打入俱乐部的服装后,下一个瞬间,姑娘立刻喜笑颜开,一扫之前所有的失落与颓废,眼睛瞪得像个铃铛,放出来的光芒简直要把米斯达的眼睛给晃瞎。她刷地掏出手机,酒红色的指甲在屏幕上飞快地飞舞起来,然后猛地把手机塞到他眼前,差点撞上了他的鼻子。
你看这一身怎么样!在他近乎茫然和惊吓的神情中,她欢快地问道。这款白色衬衫的料子超级轻薄,一撕就开。还有这个,虽然不那么透,但是前襟的蕾丝是完美的地中海风格…或者这——哦哦哦!我知道了!皮裤。你必须有一条皮裤。黑色的、紧到让人窒息的、闪闪发亮的皮裤。等等,或许橡胶裤也是不错的选择…哦,没关系,让我们来看看,你究竟喜欢哪一款?她瞥了一眼仍旧处以当机状态的米斯达,啧了一声,似乎在嫌弃他的一脸蠢相,于是果断地将他抛在一边,继续自顾自地喃喃低语。感谢圣母玛利亚,姑娘的语气因激动不已而微微发抖,感谢您的保佑,我终于有机会可以……
可以什么?米斯达虚弱地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所谓的后知后觉就是指现在,他到了这个时候才隐隐感到自己可能误解了几分钟前特里休在忧郁什么。但真相究竟如何,他已经没有勇气也不想去探究了。
几小时后,刚一下班,特里休就像是凭空出现般地堵在了米斯达的桌子前,仿佛生怕男人会临阵脱逃一样——当然了,她以为的没错——还特意硬是把胳膊塞进他的臂弯里,牢牢地挽住了他。特里休拖着他在一条他从没去过的商业街上七拐八拐,转进了一家外表装潢非常夸张的店铺,而米斯达自从进店后看清了货柜上陈列的商品后,就一直保持了目瞪口呆的状态。正在兴头上的特里休错误地把这表情解读为了欣喜若狂,以为男人被她高超又毒辣的品味震惊到说不出话来,于是便高高兴兴地加倍努力为他挑衣服。
放松点,她对他说,来,再带点挑逗的微笑——不,我不是叫你表演面部抽筋,上帝啊,米斯达,你怎么看起来活像是在被强X一样?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米斯达扯了扯身上的网眼背心,嘴角有些抽搐,心里默默地想道。通过之前的一番研究,他知道这种性质的关系中通常有两种角色,而他绝对不想做被上的一方——不,就算是假装的也没门。所以说,这些装束的风格绝对搞反了吧?
特里休看得出他毫不掩饰的不情愿,女孩嘴一撇,微微扬起了下巴斜睨着他,语气不善地问他,怎么?你这是在怀疑我的品味吗?她说话的样子就好像要活吞了他似的;刚入职那年,米斯达曾在训练场上领教过这姑娘的德式背摔,从那之后小组里就再没有人敢轻易开这位纤细娇小的美女的玩笑了。
米斯达只敢在心里连连点头,脸上唯有苦笑。算了,他想,反正自己也搞不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特里休看起来又似乎意外地懂行。他长长地吁了口气,只要能找出点线索把这案子结了,牺牲下个人形象算得了什么。只是……他皱起眉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这样的装扮真的行得通吗?
行得通。
事实证明,当他拿着伪造的会员卡骗过门卫进到这家俱乐部里后,米斯达立刻觉得自己的装扮丝毫不再显得突兀了,相反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不起眼。略微吵闹的音乐和暧昧色调的灯光纠缠在一起,金粉和荷尔蒙飘散在吧台和卡座的各个角落。一直攀附到快要包裹住膝盖的长靴,带着铆钉和许多唬人的尖刺装饰,颜色多样,亮得跟镜子一样能反射出光的橡胶套装,质感更为柔软的皮裤,戏剧性十足的外套和皮夹克,还有紧身到不留一丝想象空间的背心和单薄得能若隐若现透出肤色和乳头的衬衫,其下起伏的是健壮的肌肉或诱人的、柔韧的线条。有些人脖子上套了颈环,由宽而厚的皮革制成,也有轻薄的金属,灯光晃过时会闪耀出美丽的光芒,装饰和花纹也不尽相同。几个男人手中握着鞭子,或将其盘成圈别在腰间。还有些人还没穿上衣。
考虑到这种特殊的场合,米斯达觉得自己真不应该这样惊讶,可他就是忍不住。他看到有几个人裸着上身安静地跪在地上,而紧靠其旁的座位上则坐着人;他猜那些人就是这所谓游戏的参与者。无论是跪着的人还是坐着的,看表情似乎都对于这一切习以为常,似乎若只有他们其中一方是不够的,一定要如此才能拼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他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女性的数量要少于男性,但也不是没有:他面前就正缓缓走过一个女人,她身上穿了一条颇似连体泳装的紧身服装,黑色和深橄榄绿色的漆皮裁剪成不规则的形状,故意用粗糙的白色麻线潦草地缝在一起,同样配色的长靴一直裹到大腿,上面用闪亮的水钻拼出了一只蝴蝶的形状。她让他想起了蝙蝠侠里的猫女;但这只猫显然是会水的。她高高盘起的发髻上别着海星形状的发卡以及手腕上挽着的一截缆绳很好地说明了这点。那女人高昂着头走过,尖利的鞋跟毫不迟疑地踏在周围人们或渴求或赞赏的目光上,显然是个老练的玩家。
她的目光带过了米斯达,像蝴蝶般轻轻一拂没有落脚;她对他不感兴趣。微微失落之余,米斯达更多的则是忧虑。那样的老手,目光太毒,眼神落在他身上一秒钟就能看透;更何况,他仿佛全身都在尖叫着自己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他这下才真正意识到,他走进了一个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世界。他企图利用它,与此同时它也在偷偷地打量着他自己;而它有那么多双眼睛,目光那样锐利。他开始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了。
他必须得找上什么人,装作对其感兴趣的样子去套话,让他们放松警惕,去调查想找的那个人的线索。可刚刚那女人的一瞥犹如一盆冷水浇在他身上。被识破,被揭穿,当众出丑都算不了什么,甚至被打一顿然后被踢出去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只是任务……米斯达揉了把脸,毫无意识地攥紧了拳头。只是搞砸了任务、弄断了可能的线索该怎么办呢。
菜鸟。
对了。他可以找个菜鸟。
菜鸟是不会注意到他的不自然的。那些傻乎乎的、涉世未深的可怜虫们,总是对一切事物都抱有美好的期待和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好奇心。他们还没有老练到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意图、识破他的伪装,也不会谨慎圆滑到绝口不提起他人的事情。更妙的是,或许那些菜鸟们懂的根本不比他多多少,这样就会免去许多不必要的尴尬。就算那些家伙提供不了什么线索,跟他们搭讪的过程起码也算是积累经验了,而且不会有任何人起疑。这主意真是太完美了。要不是现在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忧心,米斯达简直都想要跳起舞来。
那么就留到成功后再跳吧。他想,任务。任务要紧。
没费多大劲他就锁定了目标。那家伙一看上去就是个菜鸟。俱乐部场地四周靠墙设立了许多半封闭式的包间,供想要保留隐私的人使用。而米斯达看中的家伙正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其中一间里,看上去一整晚都没人搭理,凄惨得要命。
这可怜虫。米斯达摇摇头。一个没人要的菜鸟,对他来说正是个机会。
米斯达深呼吸了一下,装出随意的样子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那只年轻的菜鸟扭过头来诧异地看着他,但神色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米斯达朝他咧开嘴,露出了一口小白牙,友好的笑容中又透着那么几分暗示,问他道:“……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