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陛下!!”那天兵大概也没想到能这么巧在天门外就撞上了润玉,跌跌撞撞地跑到润玉身前倒头便拜,“属下,属下有要事禀报!”
润玉被他这慌乱莽撞的行径激得重咳了几声,一时竟说不出话。邝露见状拧起了眉,斥道:“何事值得如此惊慌!你的规矩呢,也不怕冲撞了陛下!”
邝露跟随润玉多年,耳濡目染间也将润玉从政时的威压学去了几分,再加上本就因担忧润玉身体而心苦闷,见这天兵如此莽撞行径也不由心头火起,气势更足,一时竟将那天兵吓得不敢说话,哆哆嗦嗦地伏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了。
“究……咳咳……究竟何事……”看着那只顾跪伏在地瑟瑟发抖,却连话都不说了的天兵,润玉在咳喘的间隙艰难发问道。
天兵听了天帝的问话只得抬起头,却不敢抬眼去看润玉,哆嗦了半天,终于将他的所来何为挤出了口。
“禀陛下……废,废天后荼姚……自尽了……”
天兵的那句话出口的瞬间,润玉的咳嗽竟止住了一瞬。
“你说什么?!”邝露失控地提高了声音,近乎尖锐,“她好端端的为何会自尽!”
“似……似乎是新进的仙侍不懂规矩管不住嘴,私下里偷传……先天帝与先火神殒命之事……被,被她听到……”天兵被邝露问得头都不敢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话都说不囫囵,“她自废元神而死,赶到时已然灰飞烟灭……属,属下们也只是猜测……”
邝露闻言简直不可置信:“陛下不是千叮万嘱过不得有任何人向废天后透露此事吗?!怎么会有人……”
“是……是谁……”
润玉终于出了声,声音却哑得吓人。他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指向那天兵,正欲再说什么,却突如其来地咳出了一口血。
“陛下!!”他身侧的邝露见状花容失色,失声叫道。
“是……谁说的……”润玉被邝露扶着一边的手臂,另一只手捂着口,指缝间淋漓出掩不住的赤红色,洒得他满袖都是。
他低声发问,喉间的声音浸透了血,破碎得全无怨怒之意,只剩寥落的嘶哑。
他曾以为一切会好的。
虽然谋逆逼宫,但他其实从未想要太微荼姚的性命。他们虽然被废,但毕竟是民心所向,非他强要逆天而行,未尝不可留他们安度晚年。旭凤是荼姚亲子,他取过他一次性命,算勉强报过了杀母之仇,母亲魂灵有知,终也不算对不起她。
他费尽心力保下旭凤精魄,又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为他复生铺路,想早些看他涅槃重生。然而他金殿逼宫,太微当场自戕,他自知这便已是一桩恶业加于己身,却也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因这等本就非他所愿之事与旭凤争吵,万般无奈下只能将复生一事交托于燎原君,寄希望于鎏英。
太微已经死了,他唯恐这动乱带来的种种会害荼姚悲愤交加之下做出什么,于是严令麾下不得在荼姚面前提及此事,却终究还是让荼姚知晓了一切,自毁了元神。
——也一并带走了他能与旭凤和好如初的最后希望。
何以至此……
他早知天意从来不曾厚待于他,可……何以至此?
“给我查……给本座去查……”润玉含着满口鲜血,咬牙嘶声道,“是谁让荼姚知晓了这件事,查出来,本座要他……本座要他……!!”
他前一刻恨得只想活剐了那个乱嚼舌根的人,然而看着脚下瑟瑟发抖的天兵,忽然就没了气力。
他管得了这天界千万人的生死,却如何管得了他们说的每一句话。
他自己的命数如此,又怎能迁怒旁人。
“……查出来,除仙籍,随便打发去哪里吧……我天界,不需要这等不遵上命之人。”
看着天兵领命之后逃也似的告退离去,润玉又咳了几声,终于还是再难支撑身体,颓然地跪倒在地。
“陛下……请您起来……我扶您回去……”邝露也跪到了润玉身边,声音早因强忍哽咽而变了调子。
然而润玉没有给她的话什么回应。他只轻轻地咳着,唇角一滴滴地淌下鲜血,溅在地上。
过了很久,他才喃喃地出了声。
“邝露……”
“在!邝露在!陛下……”邝露慌忙应声。
然而润玉唤了她名字后却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沉默了一小会儿,他才再度开口:“我……逼死父帝,害死……荼姚……答应他的事,我一件都没做到……”
他的声音早已褪尽了悲愤,只余一片空茫:“……等他醒来,知道了的话……我该怎么办啊……?”
邝露咬着嘴唇,袖中手指掐得发白,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地泪流满面。
可她什么都不能说。她知道润玉并不是真的在向她求一个答案,就算是,她也回答不了他。
润玉怔怔地跪着,眼神空洞,茫然得甚至有些无助。半晌,才喃喃地又问了一遍。
“我该……怎么办啊?”
TBC.
第四十七章
后来负责查探之人寻到那个间接害死了荼姚的仙侍,细审之下才知,那仙侍曾侍奉过某位被荼姚迫害致死的天妃,承过那天妃很大的恩情。而她也是有意不想让荼姚好过才故意让荼姚得知了一切,根本不是什么“嚼舌根时说漏了嘴”。
天兵将那仙侍所做所言告知了润玉,润玉却依旧维持了原判,未对那仙侍处任何刑责,只将她除去仙籍逐出了天界,便不再去管这事了。
有人觉得那仙侍罪该万死,天帝判得轻了;也有人觉得荼姚是恶有恶报,白白连累一个为主报仇的仙侍被削仙籍。而对于那种种揣摩,润玉却没有对任何人解释的意思。初任天帝,他有太多事务要忙,根本没有为那些琐碎流言浪费精力的余裕。
权力更替不可避免会出现许多麻烦,他要犒赏座下有功之人,又需安抚先天帝的拥趸与旭凤的旧部以免旧臣离心。而于此同时,他也需补足当年未能为簌离守完的三年孝期。
当他身着当年甚至没有资格穿的那一身生麻孝服,将母亲的牌位以天后之仪迁入先贤殿,与太微并列之时,他心中充斥着的却并非狂喜,只是轻松。
是亲手扯碎了身上压了万年的无形重锁,终于得以脱出一口气的那种轻松。
望着壁上高悬的簌离牌位,他不无自嘲地想,就算再也没有与旭凤和好如初的机会,至少在这一刻,他也得到了久违的安宁。
而对于荼姚牌位的安置,他考虑了很久。
荼姚善妒弄权,数万年间戮杀无数无辜生灵,又兼有杀害先花神这一项重罪,无论于公于私,他都容不得荼姚的牌位迁入先贤殿。最终他选择将紫方云宫封闭,在其中点起长明灯,供上荼姚牌位,也就罢了。至于先贤殿内,他只在太微供桌前放了一串灵火珠。
荼姚死得灰飞烟灭,身后遗物寥寥,只有灵火珠还算她的信物,他便将它放在此处,大概也算个寄托。
润玉想如果没有旭凤他是无论如何做不到这个份上的。他当了荼姚半辈子的眼中钉,曾经那点所谓的孺慕之思早被万年间无休止的偏见与刻薄消磨了干净,而杀母灭族的仇恨,更让他连供奉荼姚牌位都不愿。但为旭凤,他已经做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妥协。
而就结果而言,这也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原本也想过求一个两不相欠,但现下看来,终究是他欠了旭凤的,但即使如此,他也把能做的挽救和补偿做尽了。再之上的,他想不出什么,也不愿想了。
待旭凤回来,他想跟他好好谈一次,将这其间种种说清。若能换回旭凤理解便再好不过,但若还是说不通……那他也没什么办法。
到那时,也许就只有好聚好散了。
润玉抱着这样的想法,等了三年。
三年间他励精图治,清理旧朝积弊,而他对太微与旭凤旧部的善待,也在慢慢为他聚合人心。天界局势日渐安稳,他在六界的口碑也一日日水涨船高。
他认锦觅做了义妹,有这一重关系在,花界便不再似从前那般仇视天界,更何况他也算间接地为梓芬报过了仇。花界对天界打开了结界,重整天界四时花令之事也被长芳主提上了日程,只是花神神位无主,要撤下由先花神打下的百花禁制也是有些棘手。长芳主跟润玉说这事时倒没什么别的意味,反倒还有些歉于自己能力不足,润玉的处理方式则更简单,直言让锦觅继承花神之位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