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秘密被他当做头顶的悬丝利刃藏了多久?
他当初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告诉旭凤,他二人关系连燎原君亦是不可告知的?
他记不清了。也不想去想了。
原来这便是权力的滋味,这便是胜利者的自由。
他曾经活得连心悦于何人都不敢宣之于口。
现在却可以心平气和地说,我与旭凤,交换过彼此最重要的信物。
“我原本也没想过要你的命,但那日逼宫,刀剑无眼,你见旭凤殒身悲痛欲绝,战至力竭受创濒死,非我本愿。至于尸解天蚕,我也说了,我没有其他选择。之后我将母虫交给你,救活旭凤后,你可以让他帮你解了这东西。”
一字一句地慢慢说着,润玉无视了燎原君听着他所言时愈发不可置信的神情:“尸解天蚕需要火系灵力高强之人以血来控,我身为水系,原本也不够资格。这东西是我从废天后寝宫里找到的,我虽不知道她想用来做什么,但大约,本意不会是用来救人的。”
说这句话时,润玉的面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讥诮。
“你……若,若真如你所说,你与二殿下……”
许是得知的真相太过惊世骇俗,燎原君再开口时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与二殿下……那,那你又作何非要杀他!”
润玉神色漠然,抬眼看向燎原君时目光沉沉,令他无由心惊。半晌,润玉方轻轻扯起唇角。那是个微笑的弧度,但润玉没有笑。
“……你以为我愿意杀了他吗?哪怕我自己知道他不会真的死去,你以为我就愿意亲手刺他精元一剑吗?”
那是他喜欢了近万年的弟弟,是他深爱了四千年的恋人。
即使知道他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死在自己剑下,真的将手中剑刺向他时,他又怎能不心痛又惶恐。
若是没能刺准该如何是好,若是咒术出了问题又怎么办,若是之后无法复活旭凤……不可理喻的幻想在脑中不断诘问,哪怕一次次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不会有问题,他却无论如何止不住自己手指的颤抖。
直到手中剑真的没入旭凤胸口,感受着逆鳞中咒术在凤翎的对撞下产生了效用,旭凤的魂魄也成功地被吸纳进去,他却来不及欣喜,抬眼便撞入了旭凤刻骨温柔的一双眸子。
旭凤那日的眼神他永远也忘不掉,日日夜夜搅得他不得安宁。
金殿逼宫已是两月之前的事,可便自那日起,润玉就几乎没有合过眼。直熬到头痛欲裂想要入眠,旭凤那伤感眷恋的眼神便袭进他梦中,成就他又一场必然惊醒的梦魇。
与旭凤相见却故作不见的那十年,他也总是会因想起旭凤而难以入睡;独自苦熬身体瘾症之时,他也曾一次次彻夜不眠。可手刃旭凤后这短短两月间的无眠,便强大到搅扰得他整个人都衰弱了下去。若非现下还分出了一丝神智维持着幻术,现下燎原君眼中的他,大概会是一副满面惨白,眼下乌青,眼底却满是鲜红血丝的凄惨模样吧。
“那日殿上,只要他能甘愿收手退步,不再阻挠于我,他现在什么事都不会有,我甚至不会论他罪名将他下狱,他照旧可以做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火神殿下。”
“……是他自己不愿。”润玉的声音极哑极沉,细细听去却又有无尽的苦涩余味,“他有他身为帝子的骄矜,有他战神的坚持……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他的母神要护。他临死仍不忘对我说一命抵一命要我放过荼姚……可他不知道的是,若他那日未曾带逆鳞而来,我便连对他下手的立场都没有。”
若不是凤翎与逆鳞齐备,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法子,能在帝位与旭凤之间取个两全。而若那日旭凤真的对他失望,不曾将逆鳞佩在身上,他恐怕连对旭凤拔剑都做不到。
然而当他看到旭凤真的将逆鳞贴身带着,却反而让他有了理由对旭凤刺下这一剑时,他的心情又是何等的苦涩难言?
“不过这样也好。”润玉恨声哂笑道,“杀母灭族之仇不共戴天,荼姚本就欠我一条她必然要还的命。旭凤自愿献死,来日我祭奠母亲时,也好有个说法。”
荼姚已被他迁至神霄九宸岛安养,虽无诏不得出,却总归是个比毗娑牢狱好上太多的地方。润玉严令不得有人告诉她外界发生的任何事,免得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只让她当做是太微念及夫妻情分对她开恩,而旭凤也意气风发一切都好,终会被立为储君。只要她愿意安分,他不介意为她编织一个不会醒来的美梦。
只是若非旭凤已替母赎罪,他又怎会容荼姚的日子过得这样顺遂?
他需要一个不杀荼姚的借口,也需要一个放过自己的理由,至少,他得让自己有勇气再跪到簌离的灵位前去,而非叩首之时还要说上一句“孩儿不孝”。
一片碎鳞换一份心安,他觉得足够划算,待到旭凤来日返回天界,看到他母神过得一切都好,想必……也不会对他多添怨怼了吧。
TBC.
第四十六章
虽然燎原君看上去还有许多不解之事,但到底已经卸下了防备,润玉便抬手解了他身上的玄铁锁链放他起身,让他那僵躺了两个来月的肢体可以活动活动。
至于他那满面欲言又止的困惑,由于润玉实在懒得再与他多解释什么,便只当没看见了。
他与旭凤之间发生过太多,但那是他们的事。那四千年间的纠葛属于他们也只属于他们,旁人就算知道了再多,也终究不过是局外人。
燎原君起身时趔趄了两步,想是身体里的灵力运转还不顺畅。润玉也是早猜到会是如此,便道:“你不必着急,在这里多调养几日。待到身体大好了,我再便把你送走。”
“送走……?”燎原君有些不解,“那二殿下他……”
他还记着润玉是为让他复活旭凤才留他一命的,现下听了润玉的话便有些怔忡。若是把他送走,那旭凤复活一事又该如何?
润玉倒是有问必答:“我会把凤翎与逆鳞交给你,之后你去魔界寻卞城公主鎏英庇佑,让她助你复活旭凤,她是旭凤义妹,必会助你一臂之力的。况且这事也不难,最多是需要些耐心等他重塑肉身,但算来算去,至多两三年也就够了。”
他言语间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当,燎原君懵懂听完也觉得没什么,便点了点头应下了。润玉见他点头,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道一句“那你便好好休息吧”,转了身,便准备离开这里。
结果他还没迈出两步,身后的燎原君便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夜神殿下留步!”
见润玉停步转过身来,燎原君才反应过来自己本能地叫错了对方的尊号,连忙改口:“不……天……天帝,陛……”
“不必勉强。”见他这一句天帝陛下说得勉强,润玉轻笑道,“说到底我不过是个谋位的逆党,你叫不出也是正常。”
燎原君听了这话本能地想否认,毕竟即使心知他所说不错,但润玉毕竟也是这天界至尊,而他自己也并不愿见二殿下的心上人在自己面前自贬。然而润玉也并没等他支支吾吾地说出什么,只直接问道:“你叫住我是为何事?”
经了润玉这一问,燎原君才想起来自己险些被自己打岔得忘了要问什么,便连忙把方才的问题问出了口:“唔……我,我是想问,既然你与二殿下……却又为何要将这事交由我来做?”
仔细想想也的确不可思议。旭凤润玉既是情投意合,润玉又费心保住了他的性命,那复生一事自然也是由他自己做来得最妥当。更何况,费心救活曾与自己刀剑相向的兄弟,对于这个刚登位的天帝而言更是美谈一桩,又为何要将这立信扬名的大好机会弃之不顾呢?
他本以为润玉会像之前一般迅速地给他答案,却不曾想,这个问题却让润玉沉默了许久。
润玉沉默得愈久,燎原君心底的不安便也愈重了。而半晌后,润玉终于开口回答他时,他心头不安的预感果然也被坐了实。
“父帝……驾崩了。”润玉垂下眼帘,声音低哑,“若旭凤是在天界复生,知道这事,一定会立刻来找我对质的。”
“什么……”燎原君也是没有想到竟会问出这样大的一个噩耗,一时间竟也未能忍住质问的言语,“可你明明已经掌控帝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