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待,便不失望了。
TBC.
第四十章
拔鳞那夜过后,润玉自身体瘾症那里得了片刻喘息,总算是能安心为簌离守孝了。
旭凤自被他赶回去后,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竟跪去太微面前求他取消锦觅与润玉的婚约,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理由,气得太微大怒之下把他禁了足。
润玉听闻这事后觉得好笑。旭凤怕不是觉得自己与他决裂了便要顺理成章地与锦觅完婚了么?若真是如此,那旭凤还真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更傻一些。
但旭凤被禁足,润玉也不必在朝堂上见到他,倒是更自在了,毕竟他还没想好该怎样面对他。润玉知道以旭凤的心性,大概连自己真正愤怒的原因都想不通,只是他却也没心思对他解释。
没有旭凤的日子似乎也无甚不同,润玉照旧挂星布夜,闲了便去省经阁阅览古籍,仍是一派淡泊平静的行止,连偷偷派了影卫监视他的荼姚也挑不出他什么错处。
只有润玉自己知道,他在等一个机会。
而那个机会,来得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太微请玄灵斗姆元君到九霄云殿讲禅,洛霖也在受邀听禅之列。赴往洛湘府之时,将锦觅也顺手捎带了上来。
锦觅听说了润玉的事后一直闹着要去探望他,被洛霖以润玉伤重未愈不好应付她给拦了下来。这次终于有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连忙缠着洛霖把她带上了天界。结果上了天界锦觅才想起来,润玉也是要去听禅会的,她照旧见不着他,只能巴巴地在洛湘府等着,等到讲禅结束,她好瞅个空去看小鱼仙倌一眼。
结果难得独处的她就懵懵懂懂地中了荼姚的圈套。若非她提前留了个心眼让彦佑去求援,直接就能被荼姚烧毁了真身。
荼姚被太微削了后位关入毗娑牢狱,永世不得再入神籍。其实若不是旭凤也跟着太微一同去了,以自身为荼姚挡下洛霖暴怒的攻击,荼姚当场便会被洛霖杀死,都谈不上关押什么的事了。
不过那些事,润玉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在接到彦佑的警示时便匆忙赶去了紫方云宫,进殿便看到锦觅倒在地上,她对面的荼姚掌中一记业火正对着她的面门就要拍下。那一瞬连运功抵挡都来不及,润玉直接挡到了锦觅身前,替她硬受了荼姚这一掌。勉强捱到太微和洛霖进了门,便失去了意识。
醒过来时已经是身在璇玑宫内,邝露见他醒了,惊喜地将他搀了起来,又拿过了补药喂他喝下去。润玉看见她眼下乌青一片,也不知是熬了多久,心下也有些不忍——他这些时日时常受伤,到最后最劳心劳力的,到底还是邝露。
服侍他喝过了药,邝露将这期间的事尽说与了润玉听。这一遭由水神之女无辜受害牵扯起的案由实在是有些大,天后被夺了位,一双帝子也齐齐重伤。只是这一次,却是难得润玉被赐的药超过了旭凤的。
“火神殿下替母偿罪,被水神仙上打成重伤,仙上慈悲不忍,到底还是放过了废天后性命。”邝露一五一十地将原委说与了润玉,“但想是天帝陛下还在气头上,也没有过去探望火神殿下,倒是来璇玑宫了两次,见殿下一直昏睡,便赐了些补药就离开了。”
润玉听了这些倒也没什么反应,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旭凤会替荼姚挡罪本就在他意料之内,事到如今,却也谈不上失望或者愤怒。为母偿罪,人之常情,他自不会以此来苛责旭凤什么。他恨荼姚是他自己的事,至于旭凤,他已经不去指望了。
只是不知……若终有一日对荼姚下手的是他,旭凤是否会站在他对面,道一句母债子偿?
润玉苏醒的消息传出后,洛霖很快便来探望了。
他迈入璇玑宫时,润玉正坐在庭中,桌上新茶正热。他见润玉这幅早有准备的模样,挑了挑眉,走过去坐了下来。
润玉脸色还有些苍白,洛霖见状便还是先开口问了润玉伤情:“夜神殿下身体可还好?”
润玉为洛霖斟了一盏茶,浅笑回答:“无甚大碍。倒是锦觅仙子,不知伤情如何了?”
“她比殿下醒得还要早些,前日便能下地了。还吵着说要来看你,被我拦住了。”洛霖拈起茶盏,无奈地摇摇头,“殿下与她都未痊愈,相见也不过徒增伤感,待殿下身体大好了,我会再带她来正式登门拜谢。”
润玉闻言,放下了茶壶,抬头正视洛霖:“水神仙上思虑周全,那却不知,今日前来,又为何事呢?”
洛霖抿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搁回桌上,一双清明沉静的眼也看住了润玉:“夜神今日见本神前来特地屏退左右,想来,对本神来此所为何事,也有些猜测了吧。”
这两人头脑不相上下,现下无言地对视了片刻,又各自露出了微笑。
“水神仙上高风亮节,润玉也不欲与仙上虚与委蛇。”润玉打破了沉默,“仙上是为锦觅仙子而来的吧。”
见洛霖不言,他又继续道:“仙上慧眼,当知我对令爱并无觊觎之念,更不执念于这份……您原本似乎也并不打算同意的婚约。既如此,我又为何对锦觅仙子拼死相护,便成了仙上最想不通的地方。”
洛霖眼神一动,显是被他说中了心中所想。润玉了然,便继续说了下去,却是自另一处重引了话题。
“仙上知道,锦觅当年是因救了旭凤的性命,被旭凤以报恩为由带上了天界,与我相识。”润玉声音温文平和,这样说着什么的时候,颇有些娓娓道来的意味,“我与锦觅一见如故,她天真烂漫,不弃我庶子之身与我相交,润玉已觉有幸。而在与您相认后,待我之心仍不移不易,更令润玉感怀于心。”
洛霖亦知润玉身为庶子,多年来始终被旭凤光辉压制。而他这样直白说明,又勾起了洛霖对他那可怜生母的些许同情,连带着对他天帝之子身份的成见也卸下了不少。
润玉自是能看出他态度的变化,愈发说得真挚:“水神仙上,这些年,润玉待锦觅如何,天界有目共睹。在您尚且不知有这么个女儿之时,我对她已如待亲妹妹一般。从未动过逾矩之心,更未有过不轨之行。”
说到这里,他稍作停顿,话头一转:“……但扪心自问,今日我救锦觅一命,的确不止是为她。”
果然。洛霖神色一凛,见润玉已长身立起,将下摆一拂,跪在了他面前。
洛霖没有去扶,亦未说什么“夜神何故行此大礼”之类的话。他仍端坐着,等着润玉说出后文。
他有预感,今日的润玉,是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而他想要的东西,让自己当得起他这一跪。
润玉拢起袖,对洛霖拱手施礼,声音还透着些许重伤未愈的虚弱,却恳切疏朗:“润玉厚颜,想与水神仙上做个交易。”
他抬眼,一双澄澈明眸与洛霖的对上,不躲不藏,坦坦荡荡:“润玉对锦觅并无非分之想,只以兄妹之情待之,但愿护佑锦觅一生一世,此身未灭则此约不废,润玉立上神之誓为凭。只求以此,交换水神仙上在必要之时,能放润玉一马。”
说罢,他对洛霖倒身下拜,一礼到地。
头顶一片静默,润玉却也不着急,只耐心等着。
所谓“放过”,说来简单,却是他在讨水神的一个誓言。此事可大可小,而他们都知道,润玉以这样大的代价交换来的东西,亦绝不会是什么小事。
良久,洛霖叹了一口气,终于说了一句话:“……夜神,你先抬起头来。”
润玉顺从地直起身子,与洛霖对视,见他望着自己的那双眼中,亦带上了些许的迷茫,和疲惫。
“我原以为自己对天帝这两子还是有些了解的……看来是我看错。”
洛霖如是说着,润玉却未感到惶恐。洛霖言语中有迷惑不解,却没有警戒与厌恶。而洛霖语气中莫名的疲劳也使润玉又得一重胜算——他应该是在为锦觅疗伤之时耗费了过多的气力,使他现下身体亦不算很好,而这份虚弱,会让他没有戒备的力气。
而偏偏润玉提出的筹码,又击中了洛霖的软肋。
洛霖在救治锦觅已然耗费了不少心力,又用半生修为为锦觅锻出一把防身短匕,此时正是身心俱疲之时。而先前在最关键时刻,是面前青年而非自己救下了爱女这一事实,亦令他愈发觉察自己对许多事的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