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也不等门人的反应,径自运了真气,三两下跃上了山。
门人看着何若虚的背影,对旁边的人沉声道:“何若虚回来了,快去,赶在他到之前禀报掌门。”
何若虚信步踏上了大殿的台阶,掌门王潇鸣便带着人迎了出来,满面带着笑容:“何师弟,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
自己没有要门人通报,掌门却在他还没到时就走出来迎自己,何若虚见状一挑眉,咂摸出了一丝蹊跷。于是他敛眉对掌门行了一礼,淡淡回道:“掌门。”
“哎呀自家师兄弟这么见外做什么。”王潇鸣一挥手道,“来来来,进来坐,师兄给你备了好茶。”
“不了师兄,我这次来是有急事相商。”何若虚把这莫名的热络隔绝在外,冷冷道。
王潇鸣却愈发热情:“那更要进来了,哪有在门口站着说的道理。”
何若虚见推脱不过,懒得和他在此拉锯,也想看看他到底想整出什么幺蛾子,便挥了挥袖子,轻飘飘地掠了进去。王潇鸣望着他的背影,神色暗了暗,然后若无其事地跟着走了进去。
“来人,给何道长看茶。”王潇鸣大手一挥。
何若虚冷冷地拒绝了,开口道:“掌门,你知道皇室最近暗地里的动作吗?”
王潇鸣不紧不慢地喝着茶,“哦?”了一声。
何若虚按捺着性子继续道:“皇室太子凌云澈正在偷偷建造乾坤门,此阵的威力想必你也听说过,不出手阻拦,日后必定天下大乱。我欲锄奸,还请掌门助我一臂之力。”
王潇鸣不再兜着假笑了,语气冷淡地道:“你是从何得知乾坤门的消息的?”
“前几日结识了鬼面铃之女,还有一干尸族和血族,与他们合力查探出来的。掌门若不信,大可派人再去查。”何若虚顿了顿,语气又沉了几分,“只是算着日子,凌云澈马上就要启动乾坤门了,我们必须早做准备。”
殿里沉默了一瞬,然后王潇鸣从齿间渗出了一丝不屑的轻笑:“师弟啊,你糊涂了,从前你到处跑研究一些师门不容的东西也就罢了,现在竟然和血族尸族混在一起?我们的存在不就是为了斩妖除祟吗?你这样,可是背叛师门啊。”
何若虚愣了一瞬,下意识反驳道:“是正是邪,本就不是由是否人族来界定的。我起初也不信他们,但后来那些事情的查探我都亲自参与了,绝无半句虚言,掌门你若不信,可以……”
“师弟,你知道你自己现在在说什么吗?”王潇鸣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在质疑当朝太子,你在怂恿我这个掌门,带着整个师门去反抗太子,那是造反。”
何若虚终于从这句话里意识到了王潇鸣真正的立场,他猝然起身,看着王潇鸣的眼睛质问道:“我师门自成一派,服从的向来不是王权,而是天理。掌门不如在这里说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王潇鸣施施然站起身,对何若虚道,“信与不信靠的不是真相,只是成王败寇。而我选了更高明的那边,更能取信天下人的那边。”
王潇鸣话音刚落,自己飞身退后,配剑的门人顷刻间围了上来。何若虚看着眼前的人,暗道不好。自己只是来谈判拉人手的,根本没想到王潇鸣早就已经投靠了凌云澈那边,什么准备都没有,只有一柄常年搭在臂弯的拂尘而已。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接战。
“何师弟,你活了一大把年纪,还是这么固执,康庄大道不走,非要过阴沟里的独木桥,你栽在这,又有谁会记得你呢?”王潇鸣在人群后面冷笑道,“识相点,带着我们的人去捣了那边的老巢,太子会奉你为大功臣,整个师门也能因你添光。”
“我做事,但求问心无愧而已。可惜师兄你枉读几十年的圣贤书,全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么临阵劝人倒戈的做法,愚蠢透顶你不知道吗?”何若虚一边招架着眼前的攻势,一边挑了句粗俗的骂法回敬了过去。还好最近和何煦天天斗嘴,骂人功力倒是见长。
王潇鸣倒是被这句骂得一愣,几十年假惺惺的君子教养竟使他想不出话来反驳,气得一甩袖子,厉声道:“全都给我上!别让他活着离开这里!”
刺啦一声,何若虚一时没顾上,被暗处的一剑划破了衣袍,小臂上留了一道见骨的伤痕,血珠渗了出来,把雪白的道袍染红了一片。他用拂尘一甩,把袭击的剑打开,却控制不住伤口的刺痛直钻头皮。来不及处理,下一波人又换了上来,把何若虚后退的路堵得严严实实。雪白的剑影铸成屏风,在掌门的命令下,全师门之力在集中向他一人压来。
何若虚咳了一声,咽下心头逆血,怒道:“你们所有人都不分善恶黑白了,要做王潇鸣的走狗,看着乾坤门毁掉整个人间吗!师门教你们的就是这些?”
“别听他废话。”王潇鸣冰冷的声音适时传来,“今天他若不死,就是你们死。”
才迟缓了不到一瞬的剑锋瞬间又凌厉起来。何若虚徒然挥着拂尘,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在他失血过多,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人群里忽然爆发了一阵惊恐的喊叫。他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皮肤瓷白,虎牙尖尖的少年,闯进了密不透风的剑阵。
何煦冲进来的时候,何若虚已经俨然是一个血人了。冲天的血气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激发了他的凶性,何煦带着这阵凶煞和心底莫名而起的愤怒,撕开了道士们摆出了剑阵,闯了进去。
“臭道士没事吧?”何煦一把拎起何若虚,一声低吼,挥开了眼前挡着他的道士,差点冲动地想咬人,旁边血淋淋的手忽然搭上来,何若虚意识迷糊,却还要阻止何煦伤他师门的人。何煦只好忍了下来,拎着几近昏迷的何若虚冲破包围逃了出去。
“臭道士你别死啊!”何煦脚步不停下了山,还慌乱地对肩上的人说着话,生怕何若虚头一歪就这么交代在这里。
何若虚在昏迷边缘,意识开始变得不太清醒。
他看见一个女子半躺在床上,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虚弱地抬头对他笑。
他听见自己说:“墨娘,我有事回一趟祖宅。”
女子神情一阵紧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几时回来?”
他不能告诉女子自己是山门道士何若虚,也不能告诉她长辈和同门对自己的质疑,山门上下的风言风语,便只是淡淡笑着道:“没什么,一点小事,我处理完了便回来。”
彼时的他想不到山门对自己的质疑和揣测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也想不到不久之后的这里,就会遭遇一场毁灭性的洪灾,只是想着去一趟便回来,或许还能赶上孩子的满月。
“对了,”他刚要走出门,又撤了回来,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对女子笑了笑,道,“孩子还没起名字呢,我这两天想了一个,你听听好不好。”
“你说来听听。”女子眼里噙着笑,看着他道。
“春日和煦,暖风拂人,我希望他活得阳光快乐,墨娘,我们就叫他何煦吧。”
细碎的梦呓在此时忽然连贯起来,凑成一句完整的话,好巧不巧钻进了赶路的何煦耳里。
“……墨娘……我们叫他何煦吧。”
何煦像被雷劈了一样愣在了原地。
第44章
什么都可以忘,母亲的名字,他却永远记得。
母亲的名字里有个“墨”字,独自带他逃难的那几年,身边的人会叫她墨娘子。
“阿煦!”追上来的兰庭月和凌云间看着呆在原地的何煦,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下一刻却看见了浑身伤痕,奄奄一息的何若虚,大惊失色。
早晨时,他们原本不知为何何煦这么焦躁,兰庭月原来只当是他为昨夜的事忧心,结果过了一会儿,何煦突然不见了,问了血族的人才知道他偷偷下山,他们再后知后觉追过来,却看见了这么一个情景。
连他们都没有预料到何若虚回师门带人手会出问题,何煦是怎么知道的?兰庭月内心不解,凌云间倒是心中有几分考量。他神情复杂地看着何煦,直觉告诉他,何若虚一直欲说又不敢说的事,恐怕是瞒不住了。
几人匆匆忙忙护着奄奄一息的何若虚回到松山,送到木屋里原先专供凌云城的木板床上扶人躺下。兰庭月懂一些紧急救治的方法,为其简单清理了伤口,勉强将其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