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简榕哥哥。”乐乐伸手摸了摸手机屏幕上小黄豆的照片,回忆着它的触感与温度,忍不住喃喃,“好想抱抱它。”
“别急,等你好一些就能抱它了。”虽然已经知道乐乐可能再也没机会抱到黄豆了,但他又能该怎么做呢?或许乐乐自己也清楚才会这么说吧。
乐乐好像累了似的,困顿地眨了眨眼,声音越来越小。简榕怕他出什么事,急忙给蒋轻云发微信。
蒋轻云很快过来,检查后拍拍简榕的肩示意他安心,“乐乐身体虚弱支撑不了太久,让他休息吧。”
简榕起身帮乐乐掖好被角,不舍地望了一眼后跟着蒋轻云离开了病房。
两人并肩走着,简榕又想到乐乐那个不靠谱的妈,忍不住张口:“蒋医生……”
“叫哥吧。”蒋轻云打断他的话。
“轻云哥……”
“嗯。”
“乐乐的妈妈怎么……”简榕犹豫了半晌,还是没问出来。
“没人情味是吗?”蒋轻云一语道破。
“嗯。”
“乐乐从小就病着,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住院,任谁都会厌烦吧。”
简榕不能理解,一个母亲怎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哪怕是路边流浪的阿猫阿狗都可怜一番,何况自己的亲生骨肉。
“乐乐的病是个无底洞,不是哪个家庭都能承受得起的,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临川那样的家境,说句不好听的,乐乐不在了,对双方都是解脱,能懂我的意思么?”
现实真实又残酷,却不得不承认,不得不面对。
都说钱能解决的问题不叫问题,但乐乐的病就算有再多钱也没用,没有合适的供体,早晚都是一个结局。
“那他们现在还能让乐乐住院治疗?”简榕感觉自己好像问了个蠢问题,答案可能比他想象得还要不堪。
“想听实话?”蒋轻云把问题抛了回去,人性的冷酷有时候总能刷新人们的认知。
“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觉得稀奇了。”简榕颓然地坐进沙发里,双手交握撑着额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小黄豆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低落,老实得趴在猫包里不吵不闹,纯洁污垢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
“乐乐这将近半年多的医疗费用都是我垫付的,他的父母早就已经拒绝治疗,是我自己不甘心。但说实话,比乐乐可怜的孩子多得是,鲜活的生命,每个都那么可爱,每个都不该死。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并不是凭谁的一己之力就能改变的。”
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面对那一双双渴望生的眼睛,他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轻云哥……”
蒋轻云笑了笑,摘下眼镜揉揉鼻梁,怅然道:“只有面对死亡,才能明白生命的可贵。当一个生命即将逝去,病人家属跪在地上央求我救救他时,那种束手无策的挫败感就像魔咒一样,时时刻刻在煎熬着我。曾有一段时间我不敢再拿手术刀甚至不愿接诊,因为我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安东尼劝我说,我只是个医生不是救世主,没必要为了每一个病人的死而忏悔。我知道不是我的错,我尽力了,可我就是不甘心。”
简榕印象中的蒋轻云一直都是自信强大从容不迫的,没想到他心里也藏着这么多波澜,而那些不为之人的苦只能独自承受。
“轻云哥,这些话你都会和安东尼说么?”简榕心窝子浅憋不住事,什么话都爱和骆临川念叨,就算忍也忍不了太久。骆临川也太了解他,想瞒也瞒不住。
“我从不跟他说这些,工作上的情绪我尽可能不带回家,偶尔撑不住的时候才会宣泄一下。”蒋轻云将眼镜带回去,恢复以往的冷峻淡泊。
“怎么宣泄,我现在被负能量撑得快要爆炸了。”他现在特别想大吼或者抓着什么东西乱揍一通才舒坦。
蒋轻云笑了笑,凑到简榕耳边传授宣泄之法。简榕特别虚心地认真地听讲,越听越不对劲,睁大眼睛,从脸到脖子迅速红了个透,这……这方法也太……太豪放了……
这么一打岔,简榕的心情也好了些许。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全力让乐乐高兴。一周后就是乐乐的生日,钢铁侠的手办也有了消息,到时候给他个惊喜。还有“Super player”的签名专辑,一定要提醒骆临川帮他拿回来,乐乐跟他念叨了好久。
然而乐乐最终还是没能度过十三岁生日,他的生命永远停在了十二岁的最后一天。
生日的头一天晚上,简榕在家里来回转悠,把准备好的礼物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还是觉得不放心,骆临川实在看不下去,放下手提电脑一把将人拦腰抱走。
“哎……!临川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别折腾了,你已经准备得够好了。”
“再让我看一下,我保证,最后一次。”
骆临川没办法,只好跟在简榕身后,看着他神经质般地把礼物一样样拿出来,嘴里还不停念叨:“签名CD,签名手办,还有明天一早用的猫粮,不知道轻云哥会不会通融一下让我把黄豆带进去。对了,还有我亲自给乐乐录的生日歌视频,没问题,能打开。临川,生日蛋糕……”
“你已经问了我四遍了,早就订好了,放心吧。”简榕的状态与其说是不安,更像是在害怕。
他确实在害怕,心里隐隐透出一股恐惧,心也跳得很快,总有种要出事的感觉。
“你大概是太兴奋了,别瞎想,去睡吧。”骆临川也被他弄得有些不安。
就在简榕刚要上床躺下的时候,蒋轻云的一通电话将他之前的所有预感应验。
“简榕,马上到医院来,乐乐恐怕……坚持不过今晚了。喂?!简榕,你在听吗?”
简榕整个人如坠冰窟,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手还保持着拿电话的姿势,手机已经掉在了床上。
简榕已经无法思考了,骆临川捡起手机听蒋轻云简单说了两句,回了句“知道了”,拿起衣服就往简榕身上套。
简榕整个人都懵了,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直往下掉,哭得看不清骆临川的脸,只机械地任由他摆弄。
骆临川用力掐着简榕的肩膀想让他清醒,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简榕!再这么发呆下去你连乐乐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简榕瞬间惊醒,发狠似的抹了把脸胡乱穿上衣服。骆临川已经下楼去开车,将礼物也一并塞进车里。临下楼时,简榕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黄豆,一把捞起来放进猫包里带了出去。小黄豆不知发生了什么,不满地喵喵叫着。
车子飞快地朝医院驶去,一路上简榕抱着猫不住地发抖,骆临川的气息也有些乱。他见过乐乐几次,确实是讨人喜欢又懂事的孩子,他也在乐乐身上找到了些许自己的影子,所以当他得知乐乐病危的时候,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但他现在不能慌,简榕还需要他。
“听我说宝贝,我知道你着急。但一会儿见了乐乐,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哭。你是去给他过生日的,要让他开开心心知道吗?”
简榕一边流泪一边点头,揪紧身上的衣服,自我催眠似的呢喃:“给乐乐过生日,要开心。”
到了医院后,简榕几乎是被骆临川架着走的。蒋轻云看到他们率先迎了出来,虽然面上一如往常地冷静,眼角还是泛起了红。安东尼不放心也跟了过来,站在不远处担忧地望着自己的爱人。
蒋轻云深吸一口气,看了眼监护病房,拍拍一直在无声流泪的简榕,“乐乐现在还有意识,但他的心脏和其它脏器已经衰竭了,我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简榕,控制好你的情绪,好好送他走。”
简榕已经说不出话,只能不住地点头。骆临川站在他身后,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将手里的礼物递了过去。
乐乐的父母站在床边,看到简榕进来,什么都没说,抹着泪走了出去。
简榕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压下不断翻涌的泪意,使劲拍了拍脸,扯出个连自己都快看不过去的笑容,轻轻走过去跪在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乐乐已经拔掉点滴的手,轻声唤着:“乐乐?”
乐乐眨了两次眼睛才完全睁开,如此简单地动作仿佛用尽了全力。
“简榕哥哥……你也来了啊?”
“是,乐乐要过生日了,哥哥想第一个对你说生日快乐。”简榕的另一只手藏在床下,紧紧地抠着病床栏杆,用力到指节泛白,强撑着不让自己崩溃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