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四公主只差不到一岁,这岁数的姑娘有许多都已经嫁人了,再说五公主早已经开蒙,读过圣贤书,平时道理规矩没少学,她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不能用一句不懂事搪塞过去了。
“姑姑,我想……公主她应该也不是想要程先生的命,或许是想叫程先生吃点苦头出出气,也可能是,她想着程先生要是病的重了,那说不定以后就要换个人来教,所以才……”绿翠有点磕磕巴巴的说:“只是,这件事情公主恐怕不会轻易放弃,要是她再催我,我该怎么办啊?”
说一千道一万,最后一句话才是绿翠来找冯尚宫的主要原因。
她怕死。
想也知道,这事儿成了,她肯定落不着好。五公主可能不会怎么样,她这个小喽啰只怕是必死无疑。倘若她不去,公主可能会先拿她出了气,再把这事儿另行委派给别人,到时候她的下场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能比死强不了多少。
但这事儿现在她已经告诉冯尚宫了,这就又拖了一个下水,要是事情败露,不管她逃不逃得脱,反正多拖了一个人下水,顶锅挨罚的不止她一个了。
冯尚宫这会儿顾不上去管绿翠的小心思。
就算绿翠不来向她禀报,这事儿她也脱不了干系。教养看护公主,就教养出这么个结果来?曹皇后就算能饶得了她,闵大公公可不是好惹的。再有,因为李常禄的事,现在内宫监是正经和她们结下仇了,到时候一定不会放过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冯尚宫看着那包药,感觉前路一片漆黑,半点儿希望也没有。
“我知道了,你先想个办法不要到公主跟前去当差,药就留在我这儿。”冯尚宫嘱咐她:“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别再泄露给其他人知晓。”
绿翠又不傻,她哪里会和旁人去说。
“可是姑姑,这事儿不止你我知道。公主拿药不是通过我,管库的是焦太监,还有,玉茹她伺候公主梳妆,这事儿只怕也瞒不过她。”
绿翠说的都是实情。
冯尚宫心里也明白,就算焦太监会和稀泥装傻,玉茹也明哲保身不会乱说,这件事情五公主自己就未必保得了秘密,要是绿翠找理由推托了,她指不定还会再找个人去办这事儿。
这哪还谈得上秘密?
没准儿这会儿麓景轩里知道的人已经超过五个,上次李常禄的事情之后,麓景轩的人被处置了好几个,又补进了几个新人,冯尚宫只要不傻,就知道这新补进的人里头肯定有眼线,只是不知道人是宜兰殿安插的,还是内宫监安插的,或许两者兼而有之。
没准儿这件事现在内宫监和宜兰殿都已经知道了。
“你就先装病吧,这两天得风寒的人本就多,你装病也不显眼。”
“是,”装病也不是那么好装的,但总比送命好,绿翠一口就应下了。
眼下这事儿已经从她身上转到了冯尚宫身上,可绿翠还是不放心:“姑姑,要不你快想个法子劝劝公主,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吧。”
劝?
要是她能劝得动,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不光劝,她是连哄带骗手段全上才熬到今天。
看来这次的坎是难过了。
第一百零六章 教导
冯尚宫两条腿象是灌满了铅,几个殷勤的凑上的小太监和小宫女和她问好,冯尚宫也就含糊的支应了两声。
绿翠扛不了的事情来找她,可这事冯尚宫觉得自己也扛不了。反正宜兰殿那边八成也知道了,自己瞒下去只会被视为和五公主沆瀣一气,那真是死了都没处喊冤去。
还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或许以后追责的时候,罪过能轻一些。
冯尚宫忽然开始羡慕起自己的前任来。
不管她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丢了这份差事的,可以说是运气不错了。冯尚宫自己……一旦曹皇后腾出手来了,自己的下场未必有人家看库房坐冷板凳的好。
到了这一步,她倒不怕了。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怕不怕的也于事无补了。要是宜兰殿看在她一向当差还算听话勤谨,给她一条活路,那是谢天谢地。要是上头觉得公主不好纯是伺候的人不好,那包括冯尚宫在内,麓景轩只怕一个奴婢也活不下来了。
宜兰殿里头,曹皇后看着那包药,半晌没有说话。
英罗小心翼翼的劝说:“娘娘不要为这样的事情生气,不值得。”
“我不是生气。”曹皇后示意她把那包药收起来:“这事儿,皇上知道了吗?”
“闵公公说,上次补进安和宫的人里有姚公公安插的人。”
那皇上也该知道了。
曹皇后一点没有料错,皇上进来的时候那脸色阴沉的让英罗都不敢抬头,曹皇后示她她退下,英罗犹豫了一下,不过想着皇上再生气,娘娘总能劝得住,皇上对谁撒气也不会对娘娘撒气,还是退了出去。
其实英罗没有猜对。
她退出殿外,关上了殿门之后,曹皇后并没有象往常那样对丈夫嘘寒问暖,更没有试着去劝慰他让他息怒,而是安静的坐在那里。
皇上在屋里来回转了好几圈,那模样很象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果然是崔家的种!”他从牙缝里狠狠憋出了这么一句话:“今日敢下毒弑师,来日怕不就要弑君杀亲了!”
曹皇后坐直身,轻声问:“皇上可口渴了?”
皇上就算本来不口渴,也给气得火冒三丈,口干舌燥。
曹皇后端过来的茶被他一仰头就灌了下去了,空杯子一递:“再来一杯。”
曹皇后又倒了一杯。
不过茶杯本来就只有这么大,再喝一杯也浇不灭心火,皇上索性端起桌上的茶壶,揭了盖对着壶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幸好殿中这会儿一个奴婢也没有,不然看着皇上这么不顾体面捧着茶壶一通猛灌,还不得吓着她们。
“皇上切勿动气。”
“我能不气吗?”皇上抹了一把脸——许是茶水真浇灭了些心火,他的口气比刚才和缓了些:“我是不是做错了?当时就应该……”
曹皇后的轻轻掩住了他的口。
“皇上,过去的事情不要说了。这件事情五公主是有错,不过错也不是她一个人的。”
“对,她身边的人教导不好公主,也是一群废物。”
“我说的不是那些奴婢。”曹皇后神情和声音都很平静:“这件事情,皇上和我也有过错。”
“什么?”
这就让皇上纳闷了。
“朕有什么过错?”
他自认已经十分宽容大度了,否则五公主一条小命儿早就没了,她岂能活到今日?
曹皇后问:“倘若今天要给程先生下药的是芳儿,皇上觉得会是为什么?”
皇上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但既然妻子这样问了,他也压下火气,认真的回答:“芳儿?芳儿这孩子有些鲁莽,可不会做出这么不知轻重的事情。”
曹皇后又问:“若是琰儿呢?”
“那绝不可能,琰儿那心性从来不记旁人的仇,更何况她哪会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妾身是说假如,皇上觉得会因为什么?”
“芳儿嘛,她肯定是一时冲动,无心为恶。至于琰儿,她肯定不会这样做。就算做了,那也是小孩子家闹着玩儿,要么就是被别人哄了骗了。”
曹皇后看着丈夫:“皇上这么相信自己的琰儿和芳儿的品行?”
“那当然……”
皇上愣了下。
他只是气急了,皇后的意思他当然明白。
“其实皇上从来就没有亲近过五公主,她从小到大,皇上连抱都没有抱过一次。”
曹皇后轻声说:“妾身也是一样,看着她的时候,总会想起她生母,想起崔氏一族的阴狠毒辣,虽然她姓刘,可是皇上也好,妾身也好,总觉得她姓崔,她是崔氏后人。皇上,小孩子虽然年纪小的时候不懂事,但是别人总提防她,厌恶她,她也是知道的。”
皇上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上面,现在被曹皇后一说,刚才的怒气慢慢消散,人也平静下来。
“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不管我们教导她什么,她心里大概总是不信的,也不愿意按着我们说的来,非要拧着。她的性子慢慢长偏,做出今天这样的事情来,固然有她天生带来的脾性,可是教子无方的错处,皇上和妾身也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