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锦和文绍安刚出门,天上便下起了大雨,两人不得已只得站在屋檐处暂避。
此时夜已经深了,黑沉沉的天空压得人心头沉重,但深夜、大雨,丝毫不曾减弱京城人寻欢作乐的心情,远处隐隐绰绰的依旧显出灯火通明的热闹,甚至还有笑声透过雨声传来。
程锦甩着手,望着屋檐滴落的雨滴,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曲子,一副心情极好的模样。
文绍安看着她,眼神温和,这样一个人即便是作了小僮的打扮,也集了天地之间的灵秀于一身,让人错不开眼。
今日出了大事,即便夜深,大理寺进出的人也极多,两人站在屋檐下,格外醒目,少不得有人路过时多看他们几眼。
“你怎么不使人送伞过来?”她抬头看他,笑嘻嘻地问道,“莫不是想和我在屋檐下站到天荒地老?”
他看着她,眸中带着浅淡的笑意,似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便是同她在屋檐下多站上一会儿也是好的,只要她在身边,那股焦躁的怒气就能够被轻易抹平,仿佛除了她,这世上便没什么特别要紧的大事儿了。
水气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斜斜地搭在她的额边,他伸手将那缕头发勾到她的耳后,在她颤着水光的眼神中,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
“文大人,您的伞。”一个杂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待到近前,突然发觉自己来得不是时候,有些尴尬地缩回了手。
文绍安却镇定地接过他送来的伞,朝程锦淡淡说了一句,“走吧。”
那杂役看着两人的背影隐入雨幕之中,咂吧着嘴,暗道,“没想到文大人好这一口,京中的姑娘们怕是都要心碎了,不过,看起来还真挺般配的。”
“今夜的雨怎么这么大?今年似乎还不曾下过这么大的雨。”程锦撑着伞和他并肩走着,雨势太大,连彼此说话的声音都听不清楚,见他疑惑地看着她,她只得撑着嗓子大声吼道,“我看今日的天气不像会下这样的大雨。”
他低头正欲说什么,两人同时被不远处的火光吸引了,那正是平康坊。
雨势越来越大,平康坊的那把火却丝毫不受影响,越烧越大,百姓的哭嚎混杂在雨声中,更显得凄厉。
“是桐油!”程锦的鼻子微皱,闻到了一丝淡淡的桐油味,若不是桐油,这么大的雨早就浇熄大火了。
平康坊的水龙队来得极快,官兵胥吏们也都纷纷赶到现场,可是依旧阻不住猛烈的火势。
“疏散百姓!”文绍安毫不犹豫地上前,帮着那些官吏们疏散百姓,指挥救火。
平康坊是京城最热闹之处,一年到头人来人往,如今着了大火,一部分人没头没脑地往外冲,踩伤踏伤不计其数,一部分守着自家被火烧着的产业不肯离开,还妄图回去抢些财物出来。
官兵胥吏们一方面要指挥他们离开,一方面又要忙着救火,也是焦头烂额,加上天降大雨,行动不便,现场一片混乱,雨声、哭声、喊声不绝于耳。
程锦和文绍安早就被人潮冲散,人潮从她身边拼命地往外涌动,人的求生欲让他们无法自控,也不管前方的情况如何,一个劲儿地往外挤。
“谁踩了我的鞋!哎哟!”一个妇人被人绊了一下,抱着婴孩尖叫道,还未等她话音落下,后头的人便涌上,将她吞没在人潮之中。
程锦手极快,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牢牢地护住了她,那妇人一手夹着婴孩,一手将自己的鞋穿好,也顾不上道谢,甚至连抬头看程锦一眼也不曾,便慌里慌张地跟着人潮往外涌去。
程锦神情微动,也悄然跟了上去。
平康坊闹出的动静极大,那婴孩却恍若无觉,犹自睡得香甜。
第一百八十章 婴孩
那妇人抱着婴孩随着人潮涌至空旷处,自觉逃出生天,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七拐八弯地拐进了一处偏僻的巷子,在一户人家的房门上轻叩了三下,门很快打开了,妇人立刻抱着婴孩闪了进去。
程锦怀疑这妇人偷盗婴孩,正琢磨着找个地方潜进去,突然发现这里有些眼熟,原来她不知不觉竟跟着那妇人到了余溪赁居的巷子里,从这家人再往里数四户人家,便是余溪的家。
她立刻毫不犹豫地叩响了余溪的房门。
余溪灰头土脸地来开门,一开门就从屋里冲出一股烟味儿,她显然又被那火炉折腾得不轻,她看着眼前这被雨淋透了的陌生小僮,一脸茫然,“你找谁?”
“余先生,我是程锦。”
虽然模样不像,但声音确实是程锦的,余溪吃了一惊,连忙将她让进屋来,“大风大雨的,怎么也不打把伞?快把湿衣裳换下来。”
“平康坊起了大火,人潮之中,我把伞给挤掉了。”程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余先生,抱歉。”
“莫说这样外道的话,快坐下烤烤火……”余溪看了一眼火炉,有些尴尬,“我方才不小心把这炉子弄灭了,也不知该怎么生火。”
“我也不曾生过火,许是将火折子扔进炉子里烧?”程锦两辈子没做过这样的事儿,眼中的茫然之色,不比余溪的少。
“要不,试试?”余溪也是被这炉子折腾到没有脾气了,只要能点着这炉子,怎么做都行。
两人折腾了半天,总算把炉子点着了,但一屋子都是烟,呛得两人直咳嗽。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到这儿来?”余溪一边开了窗子通风,一边捂着嘴咳道。
外头的雨正大,她这一开窗,外头的雨一下子泼到了屋子里,若不是程锦挡在那炉子前,炉子怕是又要被浇熄了。
余溪连忙关上窗子,拂了拂身上的雨水,讪讪道,“不如先开一条缝,让烟慢慢散?”
程锦笑出声来,余溪学问虽好,却着实是个生活白痴。
余溪也跟着笑,“小时候家里有丫鬟婆子帮忙服侍,后来去鸿山书院读书,事事都有师兄帮衬,没想到到了京城,有了俸禄,却因为京城的物价太高,请不起丫鬟婆子,迫不得已得事事躬亲,倒是让你笑话了。”
程锦换上余溪递给她的干净衣裳,同她坐在炉边烤火,“余先生,住在这条巷子里的人,你可都识得么?”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如何不识得?”余溪给她倒了杯热茶,“可是有什么不妥?”
“有一户门板漆着黑漆,门口搁了个大水缸的人家,住的是什么人?”
“是一对来京城行商的夫妻,男人大概三十来岁,在平康坊卖些杂物,女人只有十六七岁,平日深居简出,见人也不多说话,我平日同他们来往不多。”余溪性子温柔和气,连她都这么说,可见那户人家的人缘并不好。
程锦将方才所见说与她听,余溪立刻眉头大皱,“莫非那妇人是个拐子,趁着平康坊大火偷了婴孩,要将他卖与姚家夫妇?他们俩听说也成婚几年了,倒是一直不曾生育,说不定……”
程锦喝着热茶,总觉得此事怕是还不止买卖婴孩这么简单。
“是了,这些日子夜里我常听见婴孩的哭声,哭声不大,只有一两声便停了,我还当是猫儿叫春,如今细细想来,怕是确有不妥,那户人家说不定是以行商做掩护,专做拐卖婴孩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余溪细细回想,越想便越可疑。
“这儿来往的人多么?”
“这条巷子住着十几户人家,来往的就是十几家人,平时是挺热闹的,但是生人却算不得多。姚家若真做了买卖婴孩的买卖,照理说该常有生人出入,但是我从未见过他们家有生人出入,更不曾见过婴孩……”
这越往细处推敲,就越觉得古怪。
“余先生,我想去那户人家看看。”程锦的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余溪点点头,“如今报告官府怕已是来不及了,反倒可能打草惊蛇,让那拐子逃了,我同你一块儿去那人家里瞧瞧。”
她半点儿也不纠结,立刻回到内室换了一套轻便的衣服,揣上了匕首,“走吧!”
程锦有些惊愕,瞧余溪那温柔娇弱的模样,她还以为要费上好一番功夫才能说服她,没想到她倒是干脆利落,看她那轻车熟路的模样,怕是平时没少做这种事,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你可会武?这院墙不高,你能翻过去么?”余溪听说程锦自幼力大无穷,家中请了武教习,但不确定她的武艺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