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朱常洵忠心耿耿,却不想落得个如此的田地,然而他依旧忍着,忍着脸颊的疼痛,以及心头的耻辱,带着平和的口吻说道:
“殿下要责罚小的,小的自然是不敢争辩,今日殿下便是要将小的杀了剐了,小的也不敢说一句埋怨的话。”
朱常洵恼怒:
“你这话是在威胁我吗?你以为你仰仗着我对你的一份偏私,就能为所欲为了吗?”
刘成叹气:
“奴才自作主张,甘愿领罪,只是平日里若是那些不疼不痒的无关紧要之事,奴才听了指令便是,唯独在妤儿姑娘这件事情上,奴才的违命行事,‘为所欲为’之中,也实在一番无奈!”
他惨然地看着朱常洵,有一种不忍把话说破的苦衷。朱常洵呼吸急促,慢慢摇头:
“你早就知道我大哥和妤儿的事儿……是不是?”
刘成看着朱常洛,事已至此,他索性便把一切都告诉主子:
“是,这些日子大皇子与妤儿姑娘情投意合,互生情愫……奴才在暗中查看着,一点一滴,全都了然于胸,他们之间的种种坎坷,片片情谊,奴才全都看在眼里!”
朱常洵大怒:
“那么你为何不向我禀报?为何又不采取什么措施,任由事情发展到今日这般的田地,你明知道……明知道我……”
他气急,巨大的挫败感让他连站立都不稳当了,刘成抬起头来,急切地说道:
“殿下当日费尽周折地助这妤儿姑娘进宫,其中的曲折奴才是知道的!只是常言都说那‘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很多问题,殿下深陷其中,看不真切,奴才置身事外,却能明白。”
“笑话,你能明白什么?”
“自那妤儿姑娘一开始在花灯下与殿下初见时,奴才便心里知晓,她对殿下不过是萍水相逢,聚也匆匆,散也匆匆,你们之间是没有什么情谊可言的,进宫之后的种种事端,也能印证奴才的想法!殿下若是不信,自可以回忆她进宫后的种种言行,可是有一点心念着殿下的样子?殿下有办法将她拉到这深宫里,却有办法抓住她的心吗?”
“这有何难!”
“殿下错了!殿下平日里呼风唤雨,想要到手的,几乎从没有费力的时候,只是殿下需要明白一点,千金易得,真心难求,人这一辈子始终会有那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时候。”
“……”
“奴才说的这通话,句句都是为殿下着想,那妤儿姑娘,一开始便与殿下是露水之缘,如今又成了大皇子的心头之爱,在这个节骨眼上,殿下以为殿下还能怎么做?倘若殿下再这么执迷不悟,继续如此陷落下去,只怕不光会把自己折腾得遍体鳞伤……还会让娘娘公主,乃至整个坤宁宫,都蒙上灾祸!”
第76章 心计
郑贵妃听说朱常洵发脾气的时候,正在品着一杯梁嬷嬷沏的龙井,热气氤氲在空中,她的粉眉也轻轻地动着,有着自己的心事。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她慵慵懒懒地起身:
“梁嬷嬷,带本宫到洵儿那里。”
待到郑贵妃与梁嬷嬷进了朱常洵屋子的时候,朱常洵和刘成都在沉默着,郑贵妃一见,关切异常:
“我的儿,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气至如此?”
她见朱常洵面色惨然,嘴唇发青,知道是动了大怒,虽然心里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却依旧心疼得厉害:
“你不高兴了,想要砸东西,想要打奴才,都是容易!可唯独别糟践了自己的身子!”
这话并非她的虚情假意,而是事实,她与万历皇帝一心溺爱洵儿这孩子,在她心里,是不容许有半点的闪失在的。朱常洵原本还担心母亲会因为自己造次而出言责骂,一听这话音,便放下心来。
他看了一眼跪地的刘成,心里暗暗叹气,只得无奈地说道:
“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母后准备些瓜果吃食?”
刘成得令,赶紧去起身准备,朱常洵和郑贵妃找了屋内的椅子坐了,郑贵妃巧笑倩兮,一个劲儿地和朱常洵说话,朱常洵心里难受,然而母亲在此,他也只得强颜欢笑。
郑贵妃看在看在眼里,她沉默了片刻,忽然说道:
“洵儿……你对那刘妤,如今还是喜欢的,是不是?”
朱常洵冷不防母亲如此单刀直入,惊得呆了,他是个要强之人,怎么肯在母亲身边露出自己的颓败,如此一来,他赶紧否认:
“母后说什么,孩儿不懂。可是宫里哪个多嘴的奴才造谣生事,孩儿现在就去摘了他的脑袋。”
郑贵妃冷笑:
“不是谁告诉我的,而是你自己的眼睛出卖了你。你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的心思我哪能不知?”
她眉眼里闪过一丝担心:
“你喜欢那妤儿姑娘,送她那顶好的南珠,这其实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母亲如今不过担心,你陷入太深,被那好事之人算计了,牵累了自己,你如今虽然也年纪不小了,可终究还是涉世不深,有些事母亲多嘴提点一句,你多小心一些,还是好的。”
朱常洵冷不防被母亲说出了全部的心事,脸色大变,原来他千藏万藏,自己以为事情做得巧妙,却终究不能瞒过那心思机敏的母亲。
他轻轻一笑,微微摇头:
“儿臣不会糊涂至此,更不会中了奸人的诡计。”
郑贵妃听了一笑:
“奸人?你说的是谁?”
她想着这不过是洵儿一时的信口胡说,然而再看那洵儿的眼神,并不像是涉世不深,而是别有一番乾坤,心里不由得一动。
朱常洵的眼睛在屋内一转,奴才们都会意,悉数下去,只留了梁嬷嬷一个在郑贵妃一旁一旁伺候。
朱常洵眼睛盯着对面窗棂,轻声说道:
“今日在坤宁宫,儿子原本不过是例行前去参拜,谁料王皇后却有意出言挽留,拖延时间,儿子心里正是纳闷,那朱常洛便带着一身的血污,大步进宫,恳求王皇后将妤儿收进宫里。”
梁嬷嬷吓了一跳:
“满身血污?这是怎么回事?”
朱常洵冷笑说道:
“那妤儿被薛公公责罚,关入了司礼监受刑,后来又有‘好心’宫女前去给朱常洛报信,朱常洛沉不住气,这才到了坤宁宫去求情……王皇后她,实在是用的好手段!”
郑贵妃心里暗喜,然而她眼下却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孩儿这话可不要乱说,王皇后她一向为人谦恭,这等事情,她怎么做得出?”
朱常洵说着自己的判断:
“她自然是不肯坏了她那‘谦恭’的名声的,要做好人,只消得把手下的薛公公推出去就是,再或者,想来她也并没到心机如此的地步,只不过是正巧薛公公对妤儿发难了,她借力打力,顺水推舟,卖朱常洛一个人情而已,薛公公作为她的手下,若是事情做得出格,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姑息了事。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妤儿此次落难,王皇后都是脱不了干系!”
郑贵妃按捺心中的激动,依旧装作平静地问道:
“可她这么做,究竟是为何?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朱常洵冷笑:
“好处可大着呢!王皇后她无子无宠,而我又是和母亲一心,决计不会唯她马首是瞻,她知道扶持我没有指望,便改变了策略,想要扶起大皇子,好来将我压制住!”
郑贵妃赶紧说:
“这话没凭没据,不得乱说。”
朱常洵接口:
“孩儿不曾乱说!先前朱常洛曾今因为妤儿与五弟发生过冲突,在那件事情之后,有奴才曾经看见周端妃怒气冲冲地进了坤宁宫,后来却神色匆匆,灰头土脸地出来,由此可知,王皇后终究是没遂她的意思。在这之后,王皇后不仅没有对妤儿进行责罚,还特意大赏,可知在那个时候,她已经知道了这妤儿的价值,这是一个可以挑起大皇子与五皇子之间纠纷的武器。”
他自嘲地,冷冷地说道:
“不光是大皇子与五皇子,甚至连我也牵扯其中。今日在坤宁宫,她摆明了就是让我听到朱常洛说那一番的话,好让我当众失态,站到朱常洛的对立面去,当朱常洛腹背受敌,并意识到他的能力不足以对抗我与朱常浩的时候,他逼急了,便会寻求外援,主动地向王皇后投诚,结为同党。”
他这么一想,更是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