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此一筹莫展,还没想好什么对策,坤宁宫便传话让他前去了,朱常洛知道这次少不了要遭到一顿训斥,只得硬着头皮,只身前往。
这是一个晴朗的早晨,朱常洛心思沉重,一步步走在前往坤宁宫的路上,他听从着品儿的引导,进入了坤宁宫的大殿。
王皇后正在位子上品茶,朱常洛小心翼翼,毕恭毕敬地说道:
“儿臣拜见皇后娘娘。”
王皇后把茶杯盖子往杯子之上一扣,眼光在朱常洛身上一扫:
“跪下。”
这话虽然不苟言笑,然而却也并非那气急败坏之语,朱常洛听出了王皇后并不想存心刁难自己,便壮着胆子,陪着笑脸:
“皇后娘娘要罚儿臣,儿臣自然是领的,只是娘娘所为何事,儿臣却是不知。”
王皇后凌厉地看着朱常洛,冷冷地说:
“你还问我?前些天你从司礼监手里抢走一名将死的奴婢,可是有此事?”
朱常洛清楚,王皇后一定是查清了所有的事情,他说道:
“儿臣不敢隐瞒娘娘,当日将雨,儿臣觉得憋闷得很,便出来散散步,因为一时转了向,分不清南北,误撞见了司礼监执行公务……”
王皇后皱眉头:
“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儿不该你做的,你不明白吗?”
朱常洛壮着胆子,连声说道:
“儿臣如今想来,也着实觉得惭愧,只是当时事情紧急,望见惨状,目不忍视,耳不忍闻,儿臣一时情不自禁,便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王皇后拍桌子:
“你是‘情不自禁’这事情,还是‘情不自禁’那人?”
朱常洛不料王皇后发怒,赶忙噤声。
屋里一片沉默,王皇后和朱常洛都不说话,王皇后思忖一会儿,忽然静静地开口:
“本宫知道,你如今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小孩子了,想来,先朝比你小的大皇子,这时候儿孙成群的也是有的,如此一来,你这孩子也着实苦了些。”
她看着朱常洛垂下的眼睛,语气忽然温和了一些:
“只是你如今已经到了这个境地,再作出这样的事情,岂不是荒唐?你自己的前程与未来,你到底是要不要?”
朱常洛一听这话,身子一震,王皇后知道戳中了朱常洛的软肋,又叹一口气:
“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你也得为你那辛劳一生的母后想想呀……”
朱常洛羞愧万分,低下头来:
“皇后娘娘说的是……儿臣知错了!”
王皇后静静地接口:
“好在,想要弥补,还来得及。”
王皇后看着朱常洛错愕的神色,她继续说道:
“只要你一个点头,本宫即刻便可以做主,让那秀女坊的刘琦珏做了你的填房丫头,只要这样,呦呦之口,即刻便能停息。”
朱常洛原本还有些稍稍平和,听到王皇后说出如此的话,几乎是跳起来,他瞪大眼睛:
“不行!”
他惊恐地看着王皇后,这是怎样的误会?然而他看着王皇后认真的神色,却又没有半点戏言的意思,如此一来,他更加地手足无措了:
“儿臣谢皇后娘娘关心,只是儿臣当日相助,并非与琦珏姑娘有私情,再者说,若是儿臣在这个节骨眼上收了她,岂不是更加坐实了人们的闲言碎语?此事不妥,还请娘娘三思!”
王皇后故意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连声责怪:
“你如今倒怕那些闲言碎语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可以选吗?要我看,当今最要紧的就是赶快把那琦珏收到你的房里,这样大家彼此都能安心些。”
朱常洛听了,“噗通”一声跪下:
“娘娘请恕儿臣不能从命!”
朱常洛反应如此激烈,王皇后的心中一阵窃喜,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然而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继续说道:
“不过多一个填房丫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所谓‘饮食男女’,你如今也这么大了,该有这方面的打算了才行……莫不是,你还有其他不能收了琦珏的理由?”
朱常洛心里一惊,王皇后洞悉事情的能力实在是太过高明!他自以为自己与妤儿的情愫很是隐蔽,并不会有他人知道,然而如今王皇后的话,仿佛受着磁铁的吸引,一丝一缕地朝着他不愿袒露的这个答案在靠近着。
王皇后盯着朱常洛的眼睛,朱常洛依旧还有顾虑,王皇后忽然一笑:
“想来,洛儿是另外有了中意的姑娘?所以此刻心里放不下别人?想要给她留一个更好的位置?果真有的话,倒不如说出来让本宫听听,若是在本宫力所能及范围之内的,本宫便乐得做了这个顺水人情。”
王皇后软硬兼施,先是威吓一阵子,接着又循循善诱,尽显温和,朱常洛毕竟是年轻的皇子,因听着前头的那些话,句句都是王皇后为自己着想,全然没有害自己的意思,如今再看到王皇后温柔一笑,猛一瞬间,他便昏了头,放下了戒备,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
“果真皇后娘娘肯做了这个顺水人情,那么便是再好不过了,儿臣在此,先谢过皇后娘娘的恩典!”
他诚挚地望着王皇后,却没留意到王皇后眼里闪过的一丝阴险。不过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王皇后便已经彻彻底底地知道了,大皇子朱常洛如今的软肋到底在什么地方……
第63章 蚂蚁
明宫的宫女需要经过诸多的考验:宫女们每天要耗费一个时辰写字以及读书,接着还得学习针线以及各种活计。作为宫女的一员,妤儿自然也得将这些内容一一烂熟于心。
她们需要用数月或者一年的时间来完成所有的考验,如果所有项目都通过了且表现突出,那么她们就将有被帝后以及各宫娘娘选中的可能,摆脱如今苦役不断的底层宫女生活,一想到如此,每个宫女都绷紧了一根弦,生怕自己有任何行为不周不恰当。
不过这些天,妤儿的心已经放平了不少了,她自己心里明白,自己即将去那坤宁宫当差,三天后的筛选,不过是一个仪式罢了。
日子一天天地逼近,她们手里的活依旧不停,都说七月流火,这时候照理该是天气转凉的时候了,这些天的天气却依旧还是热着。
这天妤儿做完了自己的活计,正坐在青石板上休息与发呆,她远远地看着清容正站在琦珏面前,嘴里的话,自然是一番冷嘲热讽:
“不过是擦洗些栏杆而已,就累得成了这个样子,品儿云儿今日拿给你的药,是不是又没喝呀,要不要我拿个银碗,一勺一勺地喂给你呀?”
琦珏挨了骂,只是低头咬牙,默不作声,不想惹事儿,然而清容心里有气,不管是怎样,都是要找茬的:
“你这副横模样是给谁看的?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去学学你姐姐那点狐媚功夫实在呢!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清容拿起一根细柳条,对着琦珏就要抽下去,妤儿看着生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小跑过来:
“不许打人!”
她早就对清容有气,一把抢过了她手里的细柳条,清容没想到妤儿今日如此硬气,气得发抖:
“你……我是薛公公亲自任命的掌事,你违抗我的命令,是要造反吗?”
妤儿心里有气,清容对自己如何,她尚且可以忍耐,只是如今清容三番两次地针对琦珏,这触犯了她的底线,今日既然已经如此,那么她便索性这次把话说明白:
“常言道‘说话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我们都彼此给对方留点面子,对于将来,总是好的!再者说,你看不惯的人是我,有什么火冲着我发就好,不必这么夹枪带棒,指桑骂槐。”
妤儿心里只觉得清容可笑,清容自以为把自己按倒了,她便能接替了她的位子,入了那坤宁宫当差,可大家说到底都是去那儿当奴才的,没有一个是当主子的,谁又能一定肯定,那坤宁宫便是那风水宝地,而不是自己将来命丧于此的地方?再者说了,清容那泼辣的性子与乖张的行事,也早就在宫里传开了,王皇后果真会要这么一个咋咋呼呼、不知轻重的丫头?说到底这一切也不过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清容自然是不会这样想的,她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如今这说话的口气,可真是越发地厉害了呢,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我干嘛要给你留余地呢?你难道能吃了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