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医生有些迟疑，“你们怀疑他是因为车祸造成的创伤……我接触过程中感觉……”
经验丰富的中年心理医生摇了摇头，“车祸可能是原因之一，但是不排除车祸之后发生过让他更加崩溃的事情。”
陆清致看着林安初精致却惨白的侧脸，把心理医生交代的注意事项又回顾了一遍，连续几个通宵看的PTSD相关书籍和文献的高光笔记也在脑海里走了一圈。
从小到大，不涉及原则、无关品行心性的大小事情，只要林安初想要的，陆清致没有一件是逆了他心意的。
但这一次……
别说现在他知道林安初被逼出国的真相了，就是3年前仅仅以为他是因为车祸之后出于躲私生的考虑出国的时候，他也没准备放开他。
躲他也好，交了女朋友也好……
成不了他心里想的那种关系……
陆清致缓缓吐出一口气。
成不了他想要的关系，那就继续当兄弟。
只要能有个身份护着他……
哪怕遍地刀尖，四面都是穿心箭，他也甘愿淌着血站到小朋友身前。
陆清致把林安初闪躲的眼神尽收眼底，片刻后出声道：“老爷子，我送小初去医院看看吧。”
“我没到要去医院的地步，”林安初视线从陆清致质地考究的西装匆匆滑过，最后定在他瘦削膝盖顶起的西裤上，低垂着眼解释道，“可能是因为最近睡眠不太好……有些认床，一直失眠。我回去睡一觉应该就没事了。”
林老太爷关切了几句之后挥了挥手让管家把人送回房，继而转头看向陆清致。
有些人在商场上杀伐果决，在和林安初那个不成器的三叔对上的时候眼都不眨把人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现在西装还是这身西装，脸也还是这张脸，却又是送他心头好想向他借人出门，又是想送人跑车讨人开心。
老太爷翻翻眼皮把陆清致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忽然用方言问：“相动林艾次一道上起啊？（想跟林安初一起上去啊？）”
“今朝礼拜塞，侬消得到公司起上掰？（今天礼拜三，你不用去公司上班？）”
陆清致眉头一跳，镇定地笑了笑：“老爷子，上个月和林启隆林总那边的事我向您赔个不是，不过……”他抬手示意了一下门外，“借花献佛，小初要是愿意收下，门口的车和我手上的股份都是他的。”
林老太爷被气笑了。
坐了一辈子高位的老太爷面对旁人可不像对着林安初那么和颜悦色，他气势压人，语气凌厉：“借林安初三叔的花献给林安初，先不说是不是献得跟包养小明星似的，你先给我说说你这个干哥哥打算怎么当下去，啊？别人茶余饭后说起来，‘林安初的干哥哥受林安初牵连车祸重伤之后，为了报复林家，把林安初的三叔整得内裤都不剩’，真有意思。”
陆清致和老爷子的视线对上，被这么质问也没变了脸色，从容道：“和‘林家老三暗中给林家老大使绊子’比起来，我一个陆家的人，对鑫隆下手也没那么有意思。”
林老太爷心里清楚那帮不肖子孙兄弟阋墙暗中较劲，林老三扶不上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次不栽在陆清致那，迟早会闹出其他糟心事。陆清致这么一来，基本上也是表明了陆家会站在林启昌那边的态度，总的说来，对所有想搞小动作的人是一次不小的警告和震慑。
老太爷心里门清，但嘴上却没打算饶人，“这次是林老三，下次是不是就该动林老大了？来，你给老头子我说说，准备什么时候吞下我们林家？”
陆清致有些无可奈何地低头笑了笑：“老爷子，您非得要我这句保证吗？”
“我永远无条件护着林安初，以及林安初身后的林家。”
“这样说，您可以放我上去看看他了吗？”
☆、第 11 章
陆清致敲门的时候林安初裹了个毯子缩在地毯上翻陈导那个剧本。
陈导想林安初出演的角色叫王思蜀，从小是个孤儿，5岁的时候在孤儿院被一个高知领养。别人羡慕他从此家境优越，可没有人知道那个高知恋童。
王思蜀出场的时候已经逃出那个畸形的家来到了一家省会医院做护工，剧本里对他的童年一笔带过。
林安初心情糟糕的时候抽烟也抽得很凶，不到10分钟的时间里已经抽掉了两根烟，从烟盒取第三根烟的时候房间的敲门声响起。
林安初心头一跳。看剧本随手掏烟的时候忘记了陆清致还在楼下，现在整个房间缭绕着呛人的烟雾，从小到大做错事被陆清致抓包的那种心虚时隔三四年又一次光临。
“……”
林安初心烦得破罐破摔干脆点上了第三根烟。
门外陆清致认定小朋友为了躲他会装死到底，再一次意思性地敲了敲门等了1分钟之后他直接打开了门。
借着吐出的烟圈遮挡林安初回国之后第一次在看向陆清致的时候没有躲闪目光。
穿着正装，进退有度，绅士从容的陆清致。
是林安初终于意识到那些雀跃的，无时无刻不想开屏的，想把陆清致对他的好炫耀给全世界看的心情原来统统称之为“爱”的那一刻，他眼里的陆清致。
时间过去了近4年，那一天的情景却还能分毫毕现。
那时候林安初高二，陆清致研二。
N市的政商圈子里有一个规模比较大的晚宴，林家和陆家自然都在受邀名单。
林安初和林启昌达成过协议，大学之前林安初要不要挂上林家的名号参加活动全凭自愿。小少爷对戴着假笑与人周旋的事情自然没有兴趣。
但是陆清致不行。陆清致想做科研，他父母不能接受那么优秀的儿子大学毕业竟然不回自己家公司工作。前一年陆老爷子去世之后陆家本就暗潮汹涌，这个当口陆清致不为自己家这一派谋取利益而一心只想搞他虚无缥缈的物理，在他父母眼里就是不务正业。
晚宴可以拓展人脉，或许还能凭借陆清致优秀的外貌和学历拉到对他们家有助益的亲家，陆清致的父母怎么可能放过这样的机会。
陆清致这个人，林安初从小到大在他身上见不到负面的品格。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古代君子什么样陆清致就什么样。哪怕父母对他的要求与自己的理想背道而驰，他也能在冷静地和父母沟通无果之后选择退一步两头兼顾。
林安初无数次想替他拍桌子造反，可陆清致每一次都拦着他说自己心里有数。
那次宴会知道陆清致不得不参加之后林安初出于黏陆清致的惯性自然提出要陪他一起出席。
宴会那天是周五。
林安初5天没见陆清致了，撒娇耍赖好不容易磨到了陆清致答应去接他放学。
林安初到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心痒得不行，抖腿数着下课倒计时的同时勇于讨骂，不停发骚扰信息给陆清致。
果不其然，林小少爷的私人教导主任被骚扰得忍无可忍，回复他：“再不好好听课周末手机没收。”
小少爷被威胁得神清气爽，手机往桌肚里一扔，大马金刀架着腿，用胳膊肘捅了捅同桌，装模作样地唉声叹气：“唉，我们陆老师真凶真可爱。”
同桌对林安初日常秀哥哥的行为早就麻木，闻言只冷漠脸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小少爷显然不满意自己这位听众的反应，半晌之后又趁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当摸出手机登上了微博小号。
【发糖的：你哥真的很喜欢管你弟。你弟还有27分钟下课，你哥还要发个信息自以为很凶实则可爱爆表地威逼利诱让你弟好好学习。就……从生活到学习到工作，你弟人生的三百六十度你哥都要操操心。怎么会有你哥那么可爱的老男人啊我疯辽。】
初冬的N市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学校主干道两旁的梧桐树早已掉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白色树干。
林安初在上课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秒就蹿出了教室狂奔下楼，被他匆忙间踩了脚的后桌撕心裂肺的“初狗你踩老子脚你是人吗？”被林安初远远甩在身后。
陆清致穿了件米色的羊绒衫，外面是敞开的经典款及膝风衣。
林小少爷迎着寒风一路狂奔，鼻子耳朵都是红的，急促的呼吸带出成串的白雾。
他在眼前的雾气里看到站在副驾门外安静等他的陆清致，只觉得眼前的雾气应该来自他的心口——那里的小温泉被煮得咕嘟咕嘟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