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我。”谢凝慌慌张张的立在原地,“谢……谢凝。”
见是谢执的妹妹,萧淮才放下警惕,定定看着面前局促的小丫头,“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我就是看到你一个人,想……想来看看。”谢凝低着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
萧淮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却也没有赶人。见他这是默许自己留下来了,谢凝才大着胆子走上前。她抬眼看去,便对上少年沉沉的眸色,又慌不迭的低下头。
“你不在太学念书,跑到这里做什么?”
“我……”谢凝不敢说她想逃学,只嘟囔道:“你不也没在太学念书……”
萧淮:……
谢凝偷偷去看他的脸色,见他似乎没有不高兴,才渐渐卸下心中的紧张,胆子也跟着肥起来。“你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她小声开口,仔细打量着萧淮的神色。
烦心事吗?也许吧。
生母陈皇后早逝,萧淮幼年便是明妃待在身边的,后来才被接到中宫,由姜皇后抚养。只这段时间,他听闻了一些传言,陈皇后之死似乎另有隐情。虽然对于母亲的样子有些模糊,可到底是血缘至亲,若母亲真是被那人所害,自己这些年……又和认贼作父有何区别?
他心中难平,才想在这莲湖亭静静。眼下看着谢家小丫头小心翼翼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轱辘轱辘转着,似乎连带着心中的郁结都渐渐开始消退。
“太傅吩咐的功课都做完了?”
本想和她闲聊两句,谁知话一出口,小丫头便咬着唇,一张小脸绷着,虽没有年幼时爱哭了,可依然一副委屈模样。
萧淮有些微怔,复才想起,谢家这小丫头顽劣,大概是以为自己在训斥她不好好读书。唇角微微牵起一个弧度,“谢兄治世之才,你这小丫头,却半分都没有随你兄长。”
谢凝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语气却十分倨傲,“我又不考状元,要经世之才有何用?”
“那你今后也不嫁人了?”萧淮笑着摇摇头,“谢家高门,你不读书识字,将来的夫家不喜欢怎么办?”
“那淮哥哥呢?可是也喜欢会读书识字的?”
小丫头心直口快,冷不丁的一句话问出口,却让萧淮微微一怔。谢凝也自知失言,偷偷去看对面人的神色,却见他唇角的笑意一点点扩大。
小姑娘心无城府又童言无忌的模样着实可爱,萧淮点点头,“我自是也喜欢会读书识字的。”
“哦。”闻言,谢凝有些恹恹。
两人就这样坐在亭子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至天色渐暗,谢凝身边的小丫头一路寻过来,来看到自家小姐被三殿下背在身上,脑袋歪在殿下的肩膀上,显然已经睡着了。
小姑娘的呼吸清浅,口中还喃喃有词,“淮哥哥,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念书。”
“恩。”萧淮轻声应道。
“那等你当了王爷,我就来给你做王妃,好不好?”
少年弯着唇,眸色温软。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虽是呓语,谢凝却真的将这话记在了心里,打那日之后,当真开始好好读书,用功的程度连谢远清都有些诧异。
一年之后,皇帝驾崩,三皇子萧淮继位,改年号昭宁。昭宁三年,忠勇侯府嫡女齐氏被册封为皇后。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那一日,谢凝躲在被子里,哭成了个泪人,一边哭一边抽泣道:“骗子。”
从此便又开始她上树捉鸟,下水抓鱼的散漫日子。
可她不知道,承明殿红烛长明的那一晚,齐皇后到天亮也没等到皇帝。至于萧淮,则是在莲湖亭坐了整整一夜。
再后来,谢凝便愈加无法无天,纨绔之名少京城几乎人尽皆知。可每每父兄在提及朝政的时候,她总会留着耳朵仔细听。哪个大人今日遭了训斥,哪家又失了皇帝信任,西北动乱渐平,西域岁贡将至。
从这些蛛丝马迹里,谢凝知道,萧淮的皇位一天比一天坐的稳。
女子的闺房里,少女提笔,刚劲的字迹里透着几分清秀。
白宣上书着两行字:昭昭若日月,离离如星辰。
窗外,落花微雨。
淮哥哥,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不计较了。
——
谢昭昭睁开眼的时候,天色还未亮透。她呆呆的望着凤凰于飞的账顶,与其说是梦,不如说她作为一个局外人,看尽了谢凝的前半生。
原来,她与萧淮自幼便相识相知。
原来,那句花笺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
原来,纨绔之名不过表象,谢凝心中澄明,自成一方天地。
谢昭昭叹息,有些心疼谢凝。若是萧淮没有当皇帝,只做了一个普普通通的王爷,他和谢凝的故事,是不是就就不一样?
那后来的事情呢?叹息之后,谢昭昭越发不解。
她不是穿进了一本书里么,怎么就这突然有了谢凝这么年少时的记忆?
三千大梦,谢昭昭混沌惶惑。
她,到底是谁?
第31章 谏言
淅淅沥沥的秋雨落下, 街上人迹罕至, 只辘辘的车轮声自远处传来。
一辆乌顶马车渐行渐近, 车角没有挂哪家的木牌子, 可见主人家并非官家,或是并不想以官家的身份出现。
马车在一处茶楼模样的地方停下,黛瓦白墙, 方方正正的竹木面额上书着三个规规矩矩的大字:谏言堂。
油纸伞撑开,自马车里下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年人穿着青绿色长袍,一个娃娃脸,一个瓜子脸。帘子复又被挑起,露出一张俏生生的眉眼, 面若桃李, 生的更为标志。
“公子小心些,已经给您留着位置了。”娃娃脸少年扶着锦袍小公子下了马车,主仆三人一道径自往谏言堂走去。
不同于外面的清冷, 这谏言堂里却是极为热闹, 八仙桌一张挨着一张,茶水小食已经备齐。不远处的台子上,已经有几个年轻人争执起来, 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说是“天下人皆可一言”的谏言堂,瞧着却听个挺热闹的茶馆。
锦袍小公子往靠近台子的一处桌前坐下,捏起碟子里的一块桂花糕,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上面的人高谈阔论。
“如今我大周兵强马壮, 国运昌隆,区区西北部族,有何惧?眼下已入秋,过不了过久,西北便会是天寒地冻,到时候出兵,岂不刚好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一个白袍青年激动的说道。
“齐兄此言差矣,西北部族一向凶悍,若是贸然出兵,即便我大周胜了,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依我之见,不妨先行安抚,再寻长久之计。”另一个略上年纪的男子反驳道。
“荒谬!”白袍青年不服气,“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岂不窝囊?”
“窝囊?”中年男人瞪眼,“治国平天下又不是逞一时之快?自要放长远!”
这谏言堂在大周是个极为特别的存在,可议朝政,论天下事,又有大学士林文康时常坐镇,吸引了不少读书人聚在此地。
两人你一言我一眼,眼见着就要吵起来。林文康坐在边上,捋了捋胡子,轻咳了一声。
正在争辩的两人瞬间噤了声,朝着他拱拱手,“先生。”
林文康点点头,往下面扫了一眼,目光落在一个年轻人身上,“子端,你来说说。”
闻言,那一直心不在焉吃茶点的锦袍小公字突然转头,循着声望去。便见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起身,他身上穿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青色袍子,浓眉大眼,模样倒是十分端正。
“先生。”书生先是朝林文康拜了一拜,这才开口道,“西北部族侵扰边疆多年,先帝在位时便屡屡出兵镇压,但收效甚微。直至昭宁九年,范将军大败阿若部族,西北部族这才联名上了降表。可如今阿若部族内讧,各部族又开始蠢蠢欲动,可见武力镇压,并非可以一劳永逸。”
“孟敬沅,你胡说什么!”先前那白袍青年微怒,厉声道。倒是与他激辩的中年男人,得意的挺了挺胸。
被唤作孟敬沅的书生微顿,似乎并不在意白袍青年的怒色,只语气轻缓平和的复又道,“不过,一味的安抚也并非长久之计,西北苦寒,物资匮乏,朝廷若是一直接济,一来有伤国本,二来各部族若是以此为依仗,贪心不足,只怕也是后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