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晚(6)

作者:叫我糯米九 阅读记录 TXT下载

说罢,他已撑不大住,单薄的身子微微发抖,坐都坐不住了般要向下滑去,脸色又比方才苍白许多。

梁晚面上的难过一闪而过,她吸了吸鼻子,轻声骂道:“混蛋。”话音方落,就凑上前惩罚似的咬了他的面颊一口,他脸上瘦得没有肉,只被她咬出个浅浅的牙印混着小姑娘的口水。

“我是在求你,”她看着他眼中的惊诧,抓着他枯瘦的手腕抵在自己心口,“我求你抱我,求你亲我,求你上了我……”

“江承,我求你对自己好一点儿。”

她无所谓这些词有多么□□不堪,她只是心口痛得厉害,而她那么疼那么难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嘴硬又坏脾气的男人。

服个软,有那么难么?

梁晚见他还要说出什么可恶的话来,急忙上去堵住他的嘴,他才咳出血来,此时薄唇上嫣红一片,她不管不顾地将他唇瓣上的血迹尽数舔干净。

江承微微睁大眸子,颤得厉害的手腕拼命推拒,耳根染上层薄红,待好容易将她推开后,他呛咳着吼道:“你在做什么!”

“吐出来!”他已难受得捂着胸口,样子仍作得凶狠,“梁晚,你给我吐出来!”

“你知不知道有多脏!”

梁晚被他推得一个踉跄,不再说话,挑衅似的伸出舌尖将唇上染着的他的血全舔进去,对他笑得温和又无害。

他急得就要上前来抓她,一个脱力,身子便偏倒着向一旁栽去,头晕眼花间,被小姑娘牢牢揽住抱在怀里。

他眼前昏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耳朵里也跟堵了团棉花似的嗡嗡作响,虚弱的身子软倒在她怀里,心口起伏得微弱而没有章法。

“脏……”他皱着眉头,勉强半睁着眼瞪她。

梁晚扶住他因无力而后仰的脖颈,那里因低热而有些微的发烫,被汗浸湿一片。她俯下身去吻住他薄薄的眼皮,在他耳边轻声道:“不脏,江承,你没有哪里是脏的。”

江承闷咳着想要偏头躲开,只是手脚虚软,浑身上下没有哪里能使上劲。他骨头缝里都在痛,到这个地步了,即便不毒发,又有哪处是好受的呢?

男人原先颀长匀称的身子已然瘦得不像样,病痛将他往日的骄矜风华都磨光了,现下长发散乱病骨支离的模样,委实不算太好看。

可梁晚待他,如同待世上最美丽珍贵的宝物。

“江承,原先是我错了,你原谅晚儿一回好不好?”她替他抚着窒闷的心口,同他小声撒娇。

男人的身子一僵,闭上眼睛不再看她,先前极力要抬起推开她的手颤了颤终究没再动作。

“晚儿,”他叹了口气,不再抗拒,只有些无奈地喘息着道,“我活不长了……”他眼角洇湿,黝黑的长睫无力地耷下来。

梁晚神情一怔,然而她只是低低的应了一声,吻上他的眼尾,声音极尽温柔:“不要怕,往后我陪着你,晚儿陪着你。”

“往后都有晚儿在,我们阿承那么好,晚儿一定会好好疼你好好宠你,再不让你受半点儿委屈。他们不对你好,我对你好。他们不肯要你,我要你。”

“江承,不要哭,我要你。”

☆、九

梁晚来前就做好最坏的预备,小包袱里瓶瓶罐罐带得齐全,倒出来往街上一摆就能挂个“悬壶济世”的幌子。

江承从前要吃的药,她一样样问清楚了分好剂量都带了来,药方子也抄了许多份揣在怀里,唯恐出了什么差错。

然而江承的身子还是一日日衰败下去,有一回梁晚带着阿福到医馆去拿药,再回来时,本该好好儿在房里的江承竟只着单衣倒在院子里,气息弱得几乎要不见。

梁晚去扶他,才发觉他身上冰凉如在冷窖待过,一张脸灰败没有颜色,已是不知昏在院里多长时候吹了多少冷风。

后来阿福跑着去请来大夫,扎了好几遍针人才恢复一点儿意识,梁晚问他,只道是在屋子里闷久了想出来透透气,不知怎么人就昏了过去。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瞎跑,真要吓死我们。”她将药仔细吹凉,喂到男人嘴边。

江承半倚在床头,身后是她专门请人做的垫枕,抵着他的背能让他好受些。他面容虚白,抿着嘴不肯喝药,瞥了一眼她道:“是我的错了?”说罢,闷咳着别开脸不愿意再看她。

他脾胃弱,往往药喂不下去,粥也是吃下一点儿又吐出来,每每将眼睛呕得通红。如今气儿不顺,梁晚更不敢硬要他喝下去,不然人还要遭罪。

“是晚儿的错,”她将药碗放下,握着他的手哄,“晚儿没顾虑周全,让承儿闷着了,该罚。”

她一番话说得没皮没脸,腻得他耳尖透红,于是任她抓着自己的手放在被子里捂着,仍不由横了她一眼,道:“没羞没臊……”

“是……”梁晚轻笑着凑上前啄了啄他消瘦的面颊,“我没羞没臊,江大少爷宽宏大量,可饶了小女子这一回?”

江承也不躲,任她占了便宜,瞟着她叹气道:“不知是哪个信誓旦旦地说要宠我,却一个劲儿地来惹我生气……”

如此,便是得了便宜卖乖还要倒打一耙了。

梁晚气闷得捏了捏他干涩的掌心,“我只宠乖孩子,才不爱坏脾气的小孩,”她顿住,待看到江承面上隐隐的薄怒,才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嘻嘻地去亲他,“但我们承儿怎么样都是乖孩子啊,唔,又甜又香,好乖呢。”她咬了一下他的唇,打趣道。

江承日日喝药,病熬坏了的身子,嘴里尽然是苦味,怎么可能甜得起来。他看着梁晚十分满足愉悦的神情,嘴角轻轻抿了抿,病容憔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垂下眼,没什么力气的手指轻轻勾住她的手心,低声应道:“嗯,我乖。”

到晚上,果然起了烧。

他本灰败得可怖的面颊烧得红彤彤的,像抹了胭脂,呈现出十分诡异的艳丽,半睁半闭的眼里也尽是水雾,眉头微蹙着,唇瓣上尽是细碎的白皮,他喘息得分外艰难,起伏的胸膛也不时发出拉风箱的嗬嗬声。

“江承你冷不冷啊……”梁晚钻到被子里紧紧抱住他绵软滚烫的身子,屋里火炉烧得旺极了,小姑娘热得额头浸出一层汗珠来,可她怀里的男人浑身打着寒颤,连汗也发不出来。

江承难受得说不出话,半睁的眼睛眨了眨,哆嗦的手无力地蹭着要推她。他病得重,不能过了病气给她,这样的痛楚,他一个人受就够了。

梁晚将他搂得更紧了,仰着脸亲他的下巴,“你要乖一点儿,我们熬过去就不难受了啊,江承,你别怕,没事的……”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也不晓得到底是谁怕。

他散下的发被蹭起来,他见着夹杂在其中斑驳的灰白,混沌的眸光黯了黯,忍着打颤的牙关,有些自厌地喃喃念道:“丑……”

他病得人不人鬼不鬼,已经丑陋不堪成了这副模样,她就不要再对他那么好了吧。他累了,也不争了,这辈子,他认命了,所以,即便她抛下他,他也不会再怨她了。

梁晚心疼得恨不能剜出来才好受,她头埋在他滚烫的脖颈,眼泪将他颈窝浸得湿黏,“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承儿,乖孩子不说这样的话。我们现下不过是瘦了些,一样好看得不得了。承儿哪里我都喜欢,我不骗你,真的,我从不骗你。”

夜深,房外寒风呼啸着刮过,将窗纸打得啪啪作响。

江承被病痛熬得神智昏聩,再说不出半个字,喉间只有轻得要听不见痛哼,后来,连这偶尔的呜咽都不见,他被梁晚抱在怀里,失去意识,四肢不时轻轻抽搐,气息弱得可怜,像具滚烫的尸体。

梁晚发了狠地咬着他凸起来的锁骨,哭得红肿的眼里决绝得可怕,声音仍然轻柔:“我爱你,江承,你不晓得我有多爱你,所以撑过去好不好,我求你……求求你……”

房里的蜡烛啪的爆开一个烛花,火苗摇摇晃晃将灭未灭,这点光亮在漆黑的冬夜里头微不足道。

江承这一夜,到底挺过来了。

☆、十

那场重病以后,梁晚再不敢留江承独自待在家里,倘若要出去采买置办什么,她与阿福,必定要有一个留下照顾江承。

江承不爱让他们看婴孩似的看顾,可对上梁晚小兔子似的眼睛以后,还是不得不退步服了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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