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今天先做这么多吧。”Glenn对Eduardo说。
Eduardo一直嫌恢复得慢,总想通过增加活动量来加快复健的进度,每次Glenn帮他做完训练后都要扛住长达几分钟的可怜兮兮的请求,有时候Eduardo还会发一发脾气。
Eduardo回答Glenn前扭头看了看Mark,像考试里试图作弊的学生观察老师一样。
Mark对上他的目光,感到有点茫然,正准备问的时候,Eduardo已经回过头对Glenn说,“好吧。”
Glenn忍住笑,一本正经地蹲下来帮他收拾好。
“Mark,我想再做几组训练,你能帮我吗?”等Glenn离开病房后,Eduardo眨了眨眼睛,对Mark提出要求。
尽管他的脸还没养回来以前的英俊,但是那双褐色的眼睛使他在向别人请求帮助的时候依然杀伤力惊人,更别提他天生就柔软的嗓音和软糯的葡萄牙语口音。
Mark这才明白刚刚Glenn抛给他的“自求多福”的怜悯眼神是什么意思。
“Glenn不是刚刚帮你做完了吗?”好险,Mark差点就答应他了。
“可是我觉得我还能多做两组。”Eduardo回答。
“医生吩咐做多少组?”Mark又问,他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五组。”Eduardo回答。
“Glenn帮你做了多少组?”然后Mark补充,“别骗我,我相信他是专业的。”
Eduardo只好老老实实,“五组。”
“那就够了,Wardo。”Mark下结论。
“好吧,”Eduardo有点不高兴了,“难道我想快点恢复,也是错的吗?”
Mark看出他是真的心情不好,在妥协和坚持之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摸了摸他的手,“循序渐进才是最快的,不要急。”
“嗯……”Eduardo低下头。
“要出去晒晒太阳吗?”Mark问,“今天天气很好。”
Eduardo被他的话吸引,扭头看向外面,果然如Mark说的那样,天气晴朗极了,他还能隐约听见医院楼下有孩子的笑声。
“好。”他点点头。
Mark把他抱到轮椅上,一般这种时候Glenn不会来打扰他们,一些事情需要Mark亲力亲为,而他当然很乐意。
午后温度有些高,一切都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Eduardo不太适应耀眼的太阳,刚到医院的院子里时眯了眯眼,到很快就被阳光烘舒服了,神情柔和下来,有点神游,像只慵懒的猫咪。
Mark坐在旁边的长椅上陪着他,因为昨晚几乎没睡,不一会儿也有点犯困而难得地放空了思绪。
“董事会很难缠吗?”
Eduardo伸手摸了摸Mark的脸,锋利的颧骨让Mark看上去非常憔悴。
“还好。”Mark回过神,“比起股东和董事会,LGBT那群人才是真正难缠的,董事会那几个不过是有钱就行的家伙们,他们只在乎我每年会让他们的资产后面添多少个零,而至于Facebook到底是个什么,他们才不会管。而LGBT的那群抗议者,才是真正关心Facebook是什么的人。”
“他们很满意你的改变,”Eduardo被他逗笑了,“我今天上午看了你在旧金山同志游行的演讲。”
“你不用勉强做这些。”Mark不太在乎地说,“如果你不想知道的话。”
“天啊,Mark,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Eduardo收起笑容,他跟Mark道歉,“我很抱歉,昨天在吵架时对你说了那么过分的话。”
“你昨天已经道过歉了,”Mark说,“我们忘记昨晚的事情好吗?”
“好吧。”Eduardo笑了笑,开玩笑说,“包括你说爱我的那部分吗?”
“不,当然不。”Mark立刻当机了,“怎么会,我指的是我们吵架的那部分,不理智的那部分,我知道当时我们都处于不恰当的情绪下,但你知道我是爱你的……”
“Mark,”Eduardo打断他慌乱的话,同时想起昨晚自己的情绪失控,有点羞赧,脸颊微微红了。
“我也爱你。”他对Mark说。
Mark眨了眨眼,看着他,忽然生出想吻吻他的渴望,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尽管圣路易斯医院在新加坡所有医院中安保和隐私级别都是最高的,但Mark实在不想再来一次被偷拍的经历了。
而且新加坡社会不像欧美,对同性恋的认同度很低,Eduardo现在是新加坡籍,资产也算是新加坡首富行列了,Mark不想为他添些桃色麻烦。
“旧金山同性恋游行中那是你的即兴演讲吗?”Eduardo岔开话题。
“对。公关部给了我一份稿子,不过都是废话,所以我把它扔了。”Mark说,“但是游行前我确实有准备过,所以也不算真正的即兴演讲,除了最后和那位变性者的对话。”
“在你这个位置的人,没有多少愿意那样跟公众进行一场坦诚的对话。”Eduardo说,“承认自己过去十多年的行为确实对他们造成了伤害。”
“真正勇敢的是那位变性者,”Mark说,“她值得我的坦诚回应。”
Mark停顿了一下,“Wardo,我必须告诉你我的一个决定。”
“什么?”Eduardo有点困惑。
“我会留在新加坡两个月。”Mark说。
“是因为我吗?”果然,Eduardo皱眉了。
Mark下午来找Eduardo前,还特意先见了心理援助部门的医生Dr.Tsou一面。
这是圣路易斯医院里专门为创伤患者提供心理援助的医生。
Mark问了一下Eduardo的心理状况,Dr.Tsou回答,“我们一直关注这一方面,但是Saverin先生还没有准备好做心理层面的治疗,特别当他知道事故的原因后。”
“他抗拒治疗吗?”Mark问。
“不,”Dr.Tsou摇头,“正相反,他很积极地寻求心理干预,但问题正在于此,他太焦虑了,而创伤性导致的PTSD往往需要在治疗中唤醒事故记忆,好对创伤性感受进行脱敏。但他还没法应对这个。”
“我不太明白。”Mark直言。
“我举个例子。”Dr.Tsou说,“你小时候一定看过动物世界,Zuckerberg先生。有这么一个场景你肯定熟悉。”
“你说。”
“一头小斑鹿正在吃草,这时,一头花豹爆发出60~70英里一小时的速度向它扑过去。斑鹿意识到了危险,立刻逃命,但是已经太迟了,当花豹扑倒它时,这头可怜的小斑鹿已经失去了知觉了。”
“这是动物本能的僵直。”Mark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关于动物世界画面的重述的。”
“是的,这正是我想说的是。”Dr.Tsou说。
“所有哺乳动物,面对死亡威胁时都有三种本能的反应。一是战斗,二是逃命,当这两种无法实现时,第三种反应取而代之,那就是僵直。僵直的好处是,当花豹撕开斑鹿脖子时,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不会感觉到痛苦。人类也会这样,为了减轻痛苦,向灾难‘精神屈服’——那就是人格解体,感知觉综合障碍。”
“我知道什么是人格解体,你用不着对我解释,”Mark烦躁地说,“所以,Eduardo的PTSD属于人格解体?”
“要复杂一些。”Dr.Tsou回答。
他停了会儿,纠结地说,“动物为什么不会得PTSD?因为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斑鹿真的被花豹咬死。二是,花豹以为它死了,而又没有立刻进食的欲望,就将小斑鹿拖回去,可是在途中,它大意了,小斑鹿在较为安全的环境中恢复了身体知觉,逃命了。”
“你直接告诉我结论。”Mark心里乱成一团。
“意思就是,僵直状态是一个正常的本能反应,当我们的身体感觉安全后,自然会恢复过来。通过适当的心理介入,身体完成从僵直到恢复知觉这一系列过程,僵直状态就不会带来PTSD的问题。”
“我明白了,有人打断了Eduardo的心理恢复过程。”Mark说,“导致了PTSD。”
“没错,”Dr.Tsou说,“他知道事故原因的那一刻,就是他在‘僵直状态’中被强行唤醒的时候。”
“Zuckerberg先生,你想象一下,”这位心理医生叹了口气,“在僵直状态下,斑鹿丧命于花豹利齿下,是不会感觉到痛苦的。但是在被咬破颈动脉的那一刻,它若从僵直状态中醒来,那它要承受的痛苦和恐惧都是成倍递增的。”
“Saverin先生的情况,这就好比他的身体还没有因为感觉到安全而自行解除僵直状态,意识已经先一步被强行唤醒。更难办的是,Saverin先生很聪明,他完全有能力判断自己的状况,所以他急于摆脱PTSD状态。”
“他所有的想法都超过了他的身体状态,”Mark完全明白了,“虽然心理治疗就是为了帮助PTSD患者重新获得信任和安全感,但前提是,身体有感觉安全的能力,而Eduardo现在还没有。他的身体创伤还没有恢复到可以让他感觉到安全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