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番外(187)

作者:唐不弃 阅读记录 TXT下载

那般惬意的时光中,倘若手边再多一坛留仙醉,那就更好了!

只可惜留仙醉是用瑶池的水酿的,恐怕下界寻不得这样纯粹的水了。

这些想法都存留于凤帝心中,随即便如烟花般散去。他倒是当真没想过,忽有一日,自南天门华表下的云水中会浮现出一枚巴掌大小的铜镜。那枚镜子背面是繁复花纹,有朱砂点字,名曰窥尘。

凤帝以袖子擦拭镜面,镜面如同水纹般晃动不休,随后从中浮现出一处凡间市井景象,有一个发垂髫的黄口小儿凄凄惶惶地跪在棺材前,像是刚失去了至亲。与幼童那孱弱的身子相比,那口棺材太高,也太过巨大。

黑漆漆的棺木前,那小儿叫一个全身裹素的妇人抱住。那妇人搂着他,口中不停地哭道,儿啊,娘亲的命好苦!你阿爹怎地就忍心抛下你我二人,撒手人寰去了!

那小儿的脸整个埋在妇人怀中,看不出哭没哭。

凤帝瞅的龇了龇牙花儿,正打算随手将这枚不知为何出现的窥尘镜扔回去,那镜面中的小儿却突然抬起头,剑眉高挑,冷硬的脸上并无一丝泪痕。双拳紧紧攥着,离开母亲怀抱,将身子绷直如一支标枪。

姆娘慎言!那小儿口齿清晰,只是话语却不甚多,语气中透露出一股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着。阿爹已是去了,听说人在离世时若是沾上至亲眼泪,死后亦不得安生。所以,要这眼泪有何用?!

那妇人怔住,呆呆地望着幼童,半晌说不出话来。

镜面外,手持窥尘正欲抛掷的凤帝也怔怔,于眼角瞥见的那张脸……总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究竟在何处,于何时,他曾亲手在地府三途河中一丁点、一片片地筛过,黄赤色浑浊的河水自他掌心中泄下。极其偶尔的,有星星点点的魂魄碎片在他掌心中留下。

他筛了无数个日夜,在地府昏暗的纪年中,或可算的上三百年。

于地府的三百年中,究竟有过多少不甘的往生魂灵自他手心经过,又有多少次,他单膝跪地,万千弱水,只取一瓢饮。

在无数次失望后,他到底在三十三天坠落的无数亡灵中,选到了那一缕熟悉的带有寒冽气息的残魂。残魂只得一缕,盘旋于他掌纹中,蜿蜒沿着掌心中的曲折纹路游动。如一尾渴望亲吻的游鱼。

不再年少的凤凰于那一刻,眸中陡然有了光。

他颤抖着将那不足半寸长的残魂捧至冰凉唇边,想要给它一次亲吻,却无法吻到那游动不休的亡灵碎片。

那抹残魂亦无望地奋力挣扎,似乎想破除这残碎的形态,奔至他眉间心上。

三途河的河水奔涌不息。

与世间所有的水流不同,地府三途河中的水皆是逆流而行。自血瀑奔下的水,每一口,皆含有万般酸苦。

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

那日他终是放下手中残魂,以眉间血点入其中,见那抹残魂渐渐开启了一窍灵智,高高跃起,顽皮地在他掌心中跳舞。

他垂眸,含笑地拖着沉重而又迟缓的步伐,小心捧起这缕得之不易的残魂,涉水而出。地府三百余年,玉雪一般皎然的神体遭这三途河的河水浸泡,早已遍体鳞伤。渔网一般细密的伤口布满全身上下,绝色眉眼间亦是斑驳神血。有金色神血滴落,嘀嗒,嘀嗒,渗入地府三途河。

在后世无数个版本的传说中,那逆流而行的三途河水便是自那一日起,有了斑驳星光。倘若有不死心的亡灵挣扎于河中,无舟可渡时,便可凭借那散落于河底的点点星光寻到了旧时路。据说有大量亡灵便是在沉沦河底不得出时,将星光吞入腹中,从此便变得轻灵,能够自河底穿出,重新飘向轮回井的方向。

是所谓,当无舟可渡时,自性自渡。

然而这一切的传说,于凤帝而言,却都是天真的后世流言。他并不想度化任何一人。他的血,只是为了那一人,为了那一批无法回归三十三天的羽族亡灵罢了。

众生慕他,敬他,可这一切又与他何干?!

那一日,他于自三途河逆行至轮回井的路上,自怀中掏出那具昔日于三十三天那个沉默的玄衣少年以长刀雕刻的人偶。人偶眉目宛然,分明仍是旧时朱雀上将陵光的模样。

小小的人偶,玲珑站在他指尖。著玄衣,剑眉微挑,薄唇努力地往上翘起。似乎隔了浩荡光阴,在彼此分离后,这个人偶仍想替昔日的陵光,努力地朝他扯开一抹凝滞于漫长时光中的笑。

陵光不甚爱笑,也寡言。

可是在他注视的时候,每次陵光都是如此努力地翘起薄唇,很想对他笑一次。单眼皮下那双眸子中瞳仁不断扩大,然后溃散不成军。

瞳仁内,都是他少年时模样。

是十三四年貌的少年凤帝,是一袭华衣手执娑婆花的凤凰儿。

窥尘镜中,那个黄口小儿眉眼间依稀仍有一缕不甚鲜明的神血印迹,是他昔日以眉间血作印迹,融入那抹残魂的刻痕。

不再年少的凤帝便于那时,手握窥尘镜,缓慢而小心地吹抚那镜面灰尘。镜子中,投生为凡尘小儿的陵光仍在棺木前倔强地站着,双手攥拳,神色一片漠然。眉眼间是那个努力想朝他扯出微笑的人偶,体内是那抹不足寸许长的陵光残魂,虽然憨傻了些,却兀自有那一种来自上界神君的孤傲。

甚好!

观之,甚为可爱!

凤帝注目良久,忽然笑了笑。

于是那一日,久未闻繁花踪迹的三十三天,突然间都听到了花朵绽放的清脆声响。百千万朵繁花盛开于三十三天上下,层叠连绵,如一床床锦绣罽毯。又仿佛是一袭又一袭华美的袍,在历经酷暑寒霜后,迎着风,悍然展开了深藏其内的锋芒。

嗒!

嗒!

嗒!

花苞中一片花瓣奋勇地自沉眠中惊醒,朝这世界绽开了笑颜。然后陆续便是第二片,第三片,直至三十三天内外都叫花朵掩埋。于无人理会的南天门中,巨大夕阳若圆轮,缓慢地将光线铺向凤帝脚下云层。

凤帝立于繁花深处,周身突有霞光流转,眸中盈盈,再次射出了那一年,于一切都尚未开启的洪荒纪元之初,不死鸟破壳,此方天地于一切混沌中迸发出来的寒光。

光芒耀眼至无人可睁开眼。

鸿钧老祖自悟道中惊动,眼皮一撩,便见到了万千道霞彩迸发出光芒。光芒的中央,是一头初生的鸟,凤眸中盛着一整座春天,昂首宛转清啼。

来自异界的不死鸟,在此方世界中成了一头落魄的凤凰。然而那凤眸中却仍酷似那一年,凤眸轻转,七彩羽翼灼灼其华,给这天地洒下了不可挡的光华。

那光华,寒冽到令人毛骨悚然。

却又如此灼热。

是于烈焰中永不熔化的痴心。

是五色琉璃也无法描摹出的暴虐森寒。

三十三天外,娑婆沙华林一片温柔的簌簌轻响。有无数花瓣纷飞如落雨。

第151章 如斯2

因着凤帝那惊天一笑, 叫三十三天诸仙都知道了他必是逢上了什么意外。于是脚步声迭沓而来,寻至南天门处,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又遇见了谁。

凤帝将那枚窥尘镜藏入袖中, 眉目含笑, 负手站在云霞深处,一句话也不曾说。

来人皆无可奈何, 只是一回头,便系数转报给帝尊崖涘知晓。

白玉宫中门户虚掩着,帝尊只久久不语。良久, 才清凌凌道, 罢了,且随他去吧。

帝尊不管,这三十三天上下就更无人敢过问了。

一日日, 凤帝于半醉之际, 手执一壶留仙醉,躺卧于南天门云层深处, 斜眼觑那镜中黄口小儿渐渐发垂髫, 渐渐开蒙入学, 然后小儿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哭的姆娘也死了。陵光残魂托生的人偶小儿再次跪在棺木前。

这一次,便连那具黑漆漆的高棺也凑不出了。

小儿穷的可怜。

有几个孔武有力的男人走了进来,瞥了跪着的小儿一眼, 随即分列两旁站着, 双手交扣负在身后,脚踏外八字马步。这几人逆着光, 日头自陈旧的六角小菱窗投在几人身上,越发显得他们过于高大, 压迫得地上跪着的小儿柔弱无依。

凤帝不由得皱眉,站起身,踱了几步。

却见镜中光线倏然间亮了许多。却原来是又有一个白衣胜雪的老者走进来。脚下悄无声息,自先前那几个孔武大汉当中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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