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映不假思索:“会啊。”
言风沉默了片刻。
半晌,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凝重道:“叶映,你还没明白你现在是什么境地吗?”
他难得这么正式地叫她的名字,叶映很是有些不习惯,微凝着眉,若有所思。
又听他道:“你现在,是仙门的叛徒,是仙界公敌,你有没有想过,在你露面的那一刻,我很有可能不是这般平静地与你聊天,而是直接地,一剑刺向了你。”
叶映唰地抬头,错愕地看着他。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他说的是对的,于是眉头拧得愈发紧了。言风的话和态度都提醒了她,以往的知交好友,现在不一定有立场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边,毕竟,现在帮她,就相当于与整个仙门作对。
包括苏清晨和明遥。
她默然了好久,才缓缓道:“我知道了……”
‘了’字还没落音,她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昏迷前,只听到言风如同叹息般的声音:“这几日,你就别回蓬莱了……”
……
再醒来,已是五日后。
鼻尖还残留着药物的异香,脑子昏昏涨涨,叶映摁着太阳穴,只觉得十分头疼。
言风这狗子别让她抓到了,抓到就是一顿社会毒打,看他还敢不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入眼是一间布置得当的卧房,叶映推测应当是间客栈,推开窗往下看了看,来往的人衣着服饰都很熟悉,看来还在那个小镇没有离开。
她站在窗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吐槽归吐槽,她对于言风忽然把她迷晕的原因还是很在意的,如果不是要对她下手,那他的动机就很耐人寻味了。言风是用药的好手,他下药之前一定算好了昏迷的天数。五天,五天时间能干什么?
叶映努力回忆,她记得昏迷之前,言风好像嘀咕了什么来着?当时隐隐约约没听真切,睡一觉醒来更是全部忘光了,如今回忆起来,只依稀记得含糊不清的‘蓬莱’二字。
蓬莱?蓬莱有什么问题吗?或者说,蓬莱要出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右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一股不详的预感自醒来开始,便一直盘旋在心头,此刻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叶映转过身,打量着这间卧房的每一个角落,期望言风能长点心,至少给她留张便笺简述一下发生了什么。
可是没有,言风那厮当真继承了她以往的风格,没心没肺到了极点,说是缺心眼也不为过了。竟然当真就把她扔在这儿,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叶映黑着脸收回探向床底的视线,思虑一番,将斗笠衣袍等穿戴好,径直出门了。
这种事情,干想是想不出结果的,要么从别人口中得知真相,要么自己亲自去看看。两者之间,叶映自然是选择了后者。她御剑直接赶往了蓬莱。
早先便说过,明家和蓬莱的距离不算近,更何况叶映还不敢抽调所有的灵力用来御剑,现在蓬莱情况不明,前方不知有谁,她自然得谨慎些,给自己留有余地。因此每飞一段距离就得停下来歇歇脚,如此,原本三日的距离,竟硬生生给她飞成了五日。
说来古怪,叶映不敢飞得太大张旗鼓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一路上一批又一批往蓬莱去和从蓬莱回的仙门弟子。说是批一点也不为过,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服饰衣纹不尽相同,显然是好几个宗派的联合行动,其中还有不少幽深晦涩的气息,叶映心下疑窦,若说是调查,也不必来这么多人,蓬莱毕竟是四宗二族之一,就算再如何不客气,来的也至少是长老级别的人物,这么一堆普通弟子算怎么回事?
叶映有心查探消息,却又担心被人认出来,不敢靠太近,而且其中一位眼神锐利的老者,很是警觉,但凡她靠近一些就能发现,如此几次,叶映只得无奈地放弃了偷听的打算。
他们离去的方向与她相反,擦身而过之时,那位长老直勾勾地盯了她好久,叶映心虚地压了压斗笠,飞快地走了。
甫一踏上蓬莱的土地,叶映便觉得不对劲。
以往热闹的码头此刻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物件,空了的摊子倒在边上没人扶,几个竹筐滚来滚去,满满一扎的糖葫芦沾了灰,叶映甚至看到了谁的鞋子,一旁的道路上,还散落着好几柄小舟用的船桨。
浆这种东西,是渔民吃饭的本钱,若非情况紧急,绝不会轻易丢弃。
万幸的是,虽然凌乱了点,至少没有见血,没有见血,就说明没有人员伤亡,叶映多少松了口气。
待她走进住所的大门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口气,似乎松早了。
庭院中,一副秋风扫落叶的凄凉之景,泛黄的叶子染了血,便成了一地的红色,六师兄孤零零地立在院中,银白的盔甲被血染透,身前,一柄长剑插入地底,他覆手其上,勉强支撑着。
叶映屏住了呼吸。
――与那日明家主的死法,一模一样。
第49章 第 49 章
叶映僵硬地怔在原地,无法动弹。一阵穿堂风吹过,卷起地上落叶,六师兄的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稳,眼看着就要倒了。
叶映来不及多想,疾冲过去,双膝着地,才堪堪把他的尸体抱了个满怀。
冰冷的盔甲贴脸,带着寒意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
“师、师兄……”
她结巴着唤了一句,盔甲底下,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指尖摸到一片半硬不硬的固体,用力一揩,扑簌簌地往下落,竟是一片早已凝结的血块!
叶映低头一望,这才发现,他身上的血迹大多已经干涸结块,覆在盔甲表层,肉眼可见的伤口数不胜数,不难想象死前经历了一层怎样的恶斗。
叶映把他平放下,用袖子把他脸上的血迹清理干净,然后缓缓坐直身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看了好半会儿,确定六师兄不会再醒来了,确定真的不是在做梦,她撕了块干净的衣角,缓缓地覆在他脸上。
然后她起身,往内院走去。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她大概已经猜到了蓬莱经历了什么了,言风要把她留在那里,蓬莱往来的人那么多,以及现在,满地凌乱、空无一人的庭院。
第二个,是九师姐。
叶映发现的第二具尸体,就横躺在走廊中央,她看起来比六师兄好很多,杀她的人大概是怀着怜香惜玉的心情,简单地把她的头发衣着整理了,佩剑整齐的摆放在她身侧,若不是她胸口那道穿胸而过的伤口,她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可再干净再整洁又如何,她叫不醒了。
叶映照旧在她身边蹲了一会儿,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撕了块衣裳,盖在她脸上。
她又往里走去。
越往后走,尸体越密集,叶映索性把外衫脱了下来,撕成十多个方方正正的布巾,遇上一个,就蹲下看他一会儿,然后用布巾把脸盖上。
她一直走,一直走,表情越来越茫然,像迷路了找不到归家路的孩子。
她找到的最后一句尸体,是十师姐的。
她趴在往后山去的小径上,叶映费了好大劲才找到她。她在她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又在旁边找了一块大青石坐下,怔忡地盯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她道:
“……师姐,我没家了。”
无人应答。
今天的风似乎格外大,又一阵刺骨的寒风刮来,将沙子刮进她眼睛里,眼尾马上就泛了泪。
“师姐,我没家了。”她又说了一句,这一次,声音是颤的。
她道:“师姐,你听到了没?你能不能回我一句,我有点怕。”
她道:“师姐,我闯祸了,弥天大祸滔天大罪,你赶紧起来,帮我处理下,不然我又要被师傅打了。”
她道:“师姐,你起来下呗,六师兄他们都搁外面躺着,我一个人搬不动,你帮帮我。”
她道:“师姐……”
“师姐……”
“师姐……”
最后,她安静了一会儿,问:“师姐,你吃饭了吗?”
想了想,觉得不妥,又改成了:“师姐,你饿了吗?”
天地间一片寂静,只有她自言自语的声音,在寂静山林中回响着。
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以手掩面,她瘫坐在地,嚎啕大哭,像是要把多日的痛苦与委屈全部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