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连翘苦涩的气息离开,沈兮夷这才回过神来,忍不住喉间的苦涩咳了两下,破天荒的有了一丝恼怒。她用嘶哑的声音,责道,“连翘,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的身体……”
“我知道。”向来听话,怯生生的连翘头一次主动的生生打断了沈兮夷。
沈兮夷不禁一愣,这才发现连翘似乎哪里有些不同了。
“我知道……但如今沈姐姐你以红莲观相,这般耗损气血灵气的术法,比我的状况要严重的多。”连翘皱着眉,眼神极其认真。说完顿了一下,她忽的垂下了眸光。
“沈姐姐,虽然你给了我你的气血让我拥有实体,还给了我名字,但我本质上依旧和当初一样,还是一缕游离在归墟的生魂,但沈姐姐你不一样,你是掌镜人,你不能有事……”
“连翘!”沈兮夷看着连翘那一张自卑,哀伤和无奈的脸孔,实在无法忍受下去,她不知道这个胆小乃至怯懦的女孩居然有着如此隐晦深刻的心思。
“难道你真的很介意自己是生魂么?为什么?是因为没有归属感?既然我们同样有意识有想法有感知,那就证明我和你并没有区别。”
看着连翘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沈兮夷觉得自己说话是不是重了点,她缓缓伸手摸了摸连翘柔顺的头发,无声的叹了口气。“别再说什么生魂和掌镜人,我们是一样的。”
沈兮夷看着连翘默不作声的抿起毫无血色的嘴唇,不由地想起了须臾前留在自己唇瓣上的那一种苦涩冰凉气息,细长的丹凤眼中流连过一种复杂的情绪,下一瞬,她拍了拍连翘的手背,“连翘,扶我起来。我要出殿一趟。”
连翘扶着沈兮夷慢慢站起身。看着她那美丽的容颜在衣裳红杉的反衬下雪白而憔悴。她忍不住紧紧皱眉,忧心忡忡道,“出殿?沈姐姐,这个时候你亟需调息,怎么反倒还要出殿?”
沈兮夷缓缓摇头,声音中有一种异常的坚定,“不。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必须要出殿。上一次天变,我什么也没有做。这一次……”她顿了一下,看向连翘,“我非去不可。”
那一双细长潋滟的丹凤眼中,眸光依旧是那般细致安静,然而那一种深沉而暗涌的而深刻情绪却是连翘前所未见的。
“那好,我陪沈姐姐一起去。”连翘毫不迟疑的点头,迅速有了决定。
连翘的回答,以及她的语气中皆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异常坚决,这实在有些出乎沈兮夷的意料。
这个女孩从黑河边上带回来那一天起便是一个不知前尘过往,也未曾有自己主张和要求的孩子。此刻,这个孩子的眼眸却坚定有力,眼底有光。
这些变化从中有街那次便隐现端倪,可到底是什么让连翘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沈兮夷细长的眉心微动,想开口问,但终究是忍住了,她松开了扶着连翘的手,朝向漆黑的极寰殿外,道,“我们走吧。”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松手的刹那翻带起了连翘的衣袖,露出的一截纤白手腕下竟有一块焦黑可怖的孔洞。
——那是一块被归墟昼光灼穿透彻的新鲜伤口。
连翘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沈兮夷,趁她不注意,迅速的悄然拉起袖子,遮住了那一块伤口。她握住自己的手腕,深深看了那一个火红的背影,垂眸举步而去。
——她有过一个隐秘的心思,曾想着,若是能永远作为连翘和她的沈姐姐在这空寂的极寰殿中该有多好。
只可惜,也许是再也不可能了。
第77章
“刷——哗——”
广阔无垠无妄海上暗潮汹涌彭拜。数个黑色的浪头在深沉的海面掀起数丈高度,如同数只跳窜而起的暴烈异兽。它们在海上激烈的互相扑撞,在对击的巨大压力下又纷纷崩裂成无数涌溅开去的浪花,白沫在海面上一层层的激荡晕开。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震响骤然炸裂,紧接着大地深处传来一阵细密绵延的颤栗,四下里各种沉闷的响声应和而发。
随着这片大地不住的震动,无妄海霎时间也发生了变化。须臾前还翻腾怒吼的浪潮居然瞬间平息了下来,海面上的水流忽然都有了各自的流转方向。
水流在同一块如同深色绢布一般的海平面上互有方向的逆转,毫不干涉的急速转动起来,转眼海面上出现了九个大小不一,急速流转的漩涡,宛如黑色的海面上睁开的一只只漆黑的眼睛。紧接着海面一动,所有急转的漩涡一齐涌进了中间那一个巨大漩涡中,那一个黑色的大漩涡迅速扩张开来,它的中心瞬间塌陷下去一般出现了一个黝黑不见底的沉沉黑洞。
宁宵与注视着无妄海中的变化,直到看到漩涡中那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眼神一细,隐隐升腾起一种奇异的兴奋,“终于,九唳鬼眼开启,通往归墟的通道被打开了。”
身侧的人没有搭腔,宁宵与转头,只见望着海面的李良歧不知怎的没有对走到这一步表现出半点欣喜和释然,而是抿着唇,露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海面上冰凉的水气被漩涡溅涌而出的呼啸声拍上了岸,落到无妄海前的一片泥沙滩上,微微润湿了面朝海而立的两人的鬓发。
宁宵与瞧着李良歧那一缕黏湿发丝在脸侧拂动,忽然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李良歧顿了一下,抬眼,朝着直直盯着自己的宁宵与偏过头,笑了笑,“没什么。”
“哦?”宁宵与眉梢一动,对这样敷衍的回答显然很不满意。他若有所思的悄然打量李良歧须臾,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恶趣味的笑意,他漫不经心的转回头,状似无意道,“我还以为你在担心打开这九唳鬼眼的人呢?唔……我记得那丫头好像叫白葭?”
李良歧笑容一僵,微微蹙眉,“你知道白葭?”
宁宵与不置可否的笑笑,“数百年前,你我不就都见过她么?说起来,她可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可这区区人类怎么能躲过白台上的那道雷电,又怎么能活这么多年?你不好奇我为何没死,那对白葭,你难道也没有兴趣么?”
大地的晃荡依旧在持续,远近各处不断有山石滚落的轰隆声。宁宵与的声音也仿若其间一颗即将砸落下来的颤巍巍的悬崖危石,让李良歧不自觉的抿起了嘴唇。他没有去看宁宵与,而是望向无妄海,眼瞳的颜色隐约比漩涡更深。
宁宵与看着目不斜,安静沉默的李良歧,明白过来他是真的没有兴趣,不由露出一种恶作剧被识破的扫兴来。
“白葭打开了幻虚樊笼,进入了灵虚幻境回到了数百年前。而这一切都是你那不顾一切想要打破的规则和命运所安排的。可笑吧?尽管你不甘挣扎却还是在这场局中,不论走哪条路都在被算计之中。”
他微微斜眼瞥视李良歧,说话尾调上扬,语气讥讽而嘲弄,眼中有一股残忍的笑意。
“你早就猜到了是么?”李良歧的不为所动让宁宵与顿了一下,他微微眯起眼睛,“不,应该说你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才把凌笼八角镜给了白葭。”
李良歧皱了下眉,忍不住出声阻止他兀自继续往下说,“宁宵与,我说过,既然我们的目标一致,那些旁枝末节就不需要知道。你……”
“呵……”宁宵与似乎是听了个笑话,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摇了摇头,“不一样……我和你走上这条叛天之路还是有区别的,你不服的是这摆布主宰你们的至高诸天,想要打破这束缚既定的命运。而我,向来认为一切规矩的设立存在就是让人来打破的,即使这天地规律也不例外。”
说话的时候,宁宵与的眼神和状态有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颤栗,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晦暗的气息,透着极度的危险以及疯狂。
“宁宵与,你到底想说什么?”李良歧漆黑的眼眸暗了下来,低沉的声音犹如暗涌深海。
“你问我……想说什么?”宁宵与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故意卖关子挑衅,慢悠悠的拉长了语气。他挑起一侧眼角,看到李良歧罕见的动了怒的样子,眼中有着难掩的愉悦和得意。
就在李良歧眼中晦暗转深的时候,宁宵与视线忽然一偏,看向了他身后。他仿佛看到了什么眼神一动,面色缓了缓,转过身,谦和有礼的向着李良歧背后微微颔首,恭敬道,“太昭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