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了?”
童哲妈脸上略显疲惫的笑容顿时僵住,还没反应过来,夏冉江就已经走远了。看着夏冉江远去的背影,童哲妈觉得有些异样,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家。
推开大门,屋内空气里的烟味扑了出来,原本淡淡的茉莉花清香压抑其间,一时间童哲妈甚至怀疑是不是走错了门。放下包,换好鞋,童哲妈赶紧往童哲卧室跑去。
“童哲,童哲!”
“你回来了?我还准备去医院接你下班。”
“啊,是你啊,刚在外面碰到童哲一个朋友,我还以为发生什么事情了,原来是你回家了。”
童哲妈循着声音,看到童思贤正坐在阳台摇椅上抽着烟。与其说是抽烟,可是童思贤却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手里的烟在燃烧,烟灰一段段掉落在地板上。童哲妈赶紧从茶几上把烟灰缸拿了过去,放在童思贤手边。
“童哲呢?”
“在卧室里。”童思贤猛地抽了一口烟,听到背后童哲妈准备去童哲卧室,又偏过头说:“你别去找他。我让他在卧室反思。”
“怎么一回来就让他反思,你先进来,外面冷。”
“非洲待久了,需要找个凉快的地方待待。”
童思贤重重地捻灭烟蒂,拉开阳台玻璃门,进了屋。“你儿子得需要好好管管了。”
“又怎么了?”童哲妈迎了上去。
童思贤接着把早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跟童哲妈说了。
“嗨,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哪。”
童哲妈听完,瞪了童思贤一眼。童思贤本以为能获得支持,可是童哲妈的反应让他大跌眼镜。
“这孩子我见过,挺好一孩子。而且看得出来,童哲把他当真朋友。你这一回来就咋咋呼呼的,根本就没看到童哲这半年的变化,我觉得就是夏冉江潜移默化的影响。我今天早上也碰到思睿,这孩子是思睿的学生。思睿跟我想的一样,这孩子特优秀。睡一起怎么了?又不少块肉。男孩子在一起没那么多顾忌,扭扭捏捏那就不叫男孩子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我看哪,就是你惯的。慈母多败儿,这话一点都没错。”
“我看你才是反应过激。从小就不允许童哲跟这小孩玩,不能跟那个小孩玩。现在到头来一个朋友都没有。”
“我反应过激?等到你儿子真的误入歧途就迟了,那时候你再怎么苦口婆心去劝都没用,倒不如趁早断了他念想。我决定了,等这一学年读完,送他出国。省得沾染国内这乌烟瘴气的环境。”
“我不去。”
童哲不知何时出了卧室,站在客厅入口。
“这不是去或者不去的问题,是你有多少时间准备的问题。你要是顺从,可以等到这个学年读完。要是不顺从,下周就走!”
“你这是干嘛啊!你们爷俩是不是上辈子冤家啊,动不动就杠上。”
童哲妈赶紧拉住准备跑出去的童哲。
“我告诉你,早上已经给足了你面子。几年前的事情我已经原谅过你一回,我没追究,希望你能改过自新。这次是第二次,你最好悬崖勒马,不要越陷越深,我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你还说!”
听到童哲妈的责怪,童思贤早已气红了眼。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点燃一支烟,猛抽了两口,鼻子里青色的烟气喷了出来,空气里的烟味又重了。
“你去换衣服啊,别惹你爸生气了。这一大清早的闹得鸡飞狗跳的让邻居笑话。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去爷爷家。”童哲妈把童哲拉到卧室门口,又小声说:“昨天不是交代你一件重要的事情吗?”
童哲一阵疑惑,突然心领神会,情绪平复了些。
一路上,三人一言不发。原本霸占副驾驶座位的童哲,今天坐在后座,头一直扭向窗外。童哲时不时看看手机,发出去的信息如石沉大海,拨过去的电话也杳无音讯,偶尔闪现在屏幕的除了电信服务短信就是各类游戏推送。
“吃个蛋卷。”
童哲妈与童哲并排坐在后座,车内的气氛让她着实尴尬。突然想起包里还有几袋昨晚值班剩下的零食。
“不吃。”父子俩异口同声。
“不吃我吃。”童哲妈翻了个白眼。“饿的又不是我。”
“最近,本市公安抓获入室盗窃案嫌疑人三人,作案金额总计三百万元……”可能是童思贤也觉得气氛尴尬,打开了交通广播的新闻节目。
“这都到年底了,果然连小偷也开始置办年货了。”童哲妈自顾自地嚼着蛋卷。“唉,思贤,家里的监控是不是可以修一下了,都好久没用了。”
“你自己打电话找个师傅上门来看看不就行了。”童思贤有点不耐烦。
车缓缓开进小院,只见童思睿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爸,大哥来了。”
童哲拎着几袋保健品往屋里跑,放在正中间的桌子上。
“又给我买这些个玩意,都说了这东西没啥作用,纯粹是骗钱。”
爷爷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一家三口都到齐了,笑得脸上皱纹都深了很多。
照例,童思贤拐到里屋,端端正正地站在母亲的遗像前,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站起身点了三支香,作了三次揖,又把香插在铜制香炉上,仔细擦拭了遗像上的香灰,低头走了出来。
午饭时间,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爷爷旁边空出来一个座位,已经摆好了碗筷。其他人依次坐下。
“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爷爷小口嘬了一口酒,问道。
“还不一定,一两个月吧。这事情没个准数,有时候连续开工几个月也是有的。”
“在外面辛苦,要自己多保重身体。没事多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
“爸,我敬您。”
童思贤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们做这种国家工程的,也要多仔细些。经手的资金几亿几十亿,往小了说也就是个普通的桥梁公路,往大了说这可是重大的外交问题,是给国家长脸的。”
“这个我们平时都很注意的。”
“哥,你们现在都代表国家形象了。”童思睿打趣说。“来,哥,我敬您,也敬‘国家形象’!”
“哎,童哲,今天是怎么了,不舒服吗?一句话不说。”
爷爷摸摸童哲的脑袋。童哲头也不抬,使劲往嘴里扒着饭。
“您别管他。”
“我孙子怎么不管。”爷爷皱着眉头,放下筷子,又微微低下头安抚着童哲。“又跟你爸吵架了啊?”
童哲不吱声,头越埋越低,不断抽着鼻子。
“你这一回来就搞得鸡犬不宁。我看哪,你还是趁早走,这家里也容不下你了。”
“爸,你是不知道,这小子现在就是欠管教,说出来都丢人。”
“吃饭哪,说这些干啥。”童哲妈用筷子杵了杵童思贤。
“我看你才是欠管教。”爷爷厉声厉色。“你要不欠管教,你家那个小的现在也还好好的,两兄弟也不至于落得只剩童哲一个,就是你搞那个什么工程……”
“爸……”
童思睿偏过头低声阻止。
“行行行,我听您的。来,爸,喝一个吧。”
从童哲家出来,夏冉江似乎有点惊魂未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学校的。一路上,夏冉江闯了好几个红灯,总怀疑周围所有异样的眼光都在跟着自己,言语、动作,都在雪上加霜。
“哎,你回来了啊。昨晚又去童哲家了?”
何啸宇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夏冉江如行尸走肉般进了寝室。
夏冉江没回应。一声不响地脱光衣服,只留下内裤,默默地爬上床。
“夏冉江,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何啸宇感觉出了不对劲,戳了戳夏冉江裸露在被子外的肩膀。
只听到夏冉江低沉的叹息,之后干咳了两声。
何啸宇没有继续追问。下了床,洗漱,穿衣,出了门。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个塑料袋,放在夏冉江桌上。
“夏冉江,我买了些早餐,放你桌上了。你记得吃啊。我去图书馆自习了。”
何啸宇踮起脚朝夏冉江床上望了望,除了后脑勺什么都看不到。
“睡着了吧。”
何啸宇心里想着。本来还想继续问,可还是一个人走了出去,安静地带上了门。
夏冉江躺在床上,只觉得整个人似乎灵魂出窍,身体不断陷入床垫里,可是灵魂却不断上浮。灵魂试图再次融入躯体,可是无论怎样还是难以归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