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宫人已经出了殿,偌大的寝殿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卫湛命令式地说道,眼眸沉沉地盯在背对着他的轮椅上。为了让人坐得舒服,轮椅椅背做的极高,正好可以托住人的后脑勺。因此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徐讷讷整个身子都被轮椅靠背挡住了,只能看到她扶在两侧扶手上白皙的手。
徐讷讷独自生了一会闷气,知道自己如今就是个下属,很是听话地又控制轮椅转回来,只是这过程十分艰难,要她用力操纵一个手杆。
卫湛围观了许久,看他实在笨拙,忍不住走过去把轮椅掰了回来。
“蠢货。”他嘴角勾起刻薄的笑,盯着徐讷讷的眼睛吐出两个字,但看见徐讷讷瞪圆了眼睛,漂亮的瞳孔里满满都是他的倒影,清瘦的身子窝在宽大的轮椅里,显得格外小只,他便觉得这两个字形容不够到位。
他略思索了一会儿,换了个词:“小蠢货。”
徐讷讷:“……”你个大垃圾!
秉着不想和卫湛说话且要吃穷卫湛的信念,接下来徐讷讷一直只低着头吃菜,在炖猪蹄上来的时候,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
卫湛留意到她的眼神,眉梢微挑道:“你多吃点。”他说着给自己盛了一小碗。
徐讷讷盯着他手里的碗,下意识脱口而出:“世子的手也受伤了吗?”
卫湛一愣,意味深长道:“还真是猪蹄啊?”听起来是问句,但徐讷讷知道,那是这是在取笑她的手是猪蹄。她不仅跳下了卫湛挖的坑,还身体力行地给自己埋了起来。
“你吃,我不和你抢。”
徐讷讷气得吃掉了一整个猪蹄,外加扫荡了大半桌的菜,而卫湛全程只盯着一盘蟹黄豆腐吃,吃一口看一眼徐讷讷,活像拿她下饭。
晚膳过后,已经瘫在轮椅上的徐讷讷由卫丙推回了房,进院子时正好碰见了另一位姓高的幕僚。然后不到一晚上,徐讷讷被卫湛留下用饭结果被半死不活抬回来的流言就传遍了外廷。
此时的卫湛对此毫不知情,他正和自己手底下的第一暗卫卫甲说话:“姓徐的怎么这么能吃?先前宫里亏待他了?”
卫甲一板一眼答道:“宫里给诸位先生的伙食都是一样的,按照之前的情况看,徐先生是其中吃的最少的。他不吃葱姜蒜香菜,不吃煮白菜,不吃炒青菜,不吃腌制肉,不吃蒸鱼,不吃冬瓜汤……”
卫湛不耐地皱起眉:“他怎么这么难伺候?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卫甲继续答:“徐先生曾连着三天吃的都只有炒土豆,未曾有怨言。”换句话说,一盘土豆就够,很好养活。
卫湛若有所思,只吃炒土豆就能养活,这块豆腐倒真不挑。
他已经全然忘了方才卫甲列出的一堆“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心中甚是自得地想,幸好他是个世子,可以给那块徐豆腐吃些好的。今晚上那一顿晚膳大概很衬他的心意,连猪蹄汤都喝得一干二净。
徐讷讷撑得走不动道,被送回屋子里后赶紧把卫丙打发出了房门,她瘫了一会儿便赶紧起身慢慢在屋子里走动消食,还没走几圈,卫丙突然敲门道:“徐先生,外边陈先生求见。”
外廷幕僚中姓陈的只有陈不二一个人,徐讷讷表面上也是和他最为交好,当即便坐回轮椅上,扬声请他进门。
陈不二一进门就盯着她看,看了好一会儿才语气沉痛道:“慎言,你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多个人多个办法。”
徐讷讷确实觉得很委屈,卫湛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态度一会一变,前一刻对她如沐春风,下一瞬就对她挖苦嘲讽,她先前还觉得自己要遭遇职场潜规则,现在却不这么想了,卫湛分明是拿她取乐。
不过她与陈不二只有表面的交情,这些是定然不能说的,她只是莞尔一笑:“你多虑了,在王宫中能受什么委屈?”
陈不二叹了一声:“我们虽认世子为主,但也不能盲从,身为幕僚,献计献策是我们的职责所在,但旁的,总要争取一二。我来的最早,自认对世子习性有几分了解,今日就与你说说。”
徐讷讷心道,我可是看完了一整本书的人,都不敢说对卫湛这个人有什么了解,你来了也不过两个月,居然敢说这种大话。
陈不二接着道:“坊间多有传言,那些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世子知人善任,礼贤下士,只是脾气古怪,我们小心些也就是了。”
说到这儿他似是忽然想起门外的那侍卫,忙转了话头笑道:“说起来世子对下属是极好的,你看你伤了脚,他还特地给你拨了个侍卫,我们几个可都没有这待遇。”
徐讷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陈不二压低声音:“若是、若是世子强迫于你,你也不必如此忍辱负重,你与我说,我帮你去向世子求情。”
徐讷讷:“……”你想的比我还多。
作者有话要说:卫湛:土豆哪有豆腐好吃?
第七章
徐讷讷转头看了一眼门外,屋里烛火摇曳,屋外廊上也挂着宫灯,隔着门也能隐约看到一片光亮。她知道卫丙就在门外站着,习武之人耳力都很好,肯定能听到他们屋里在说什么。
陈不二大概与她有仇。
她咳了一声,解释道:“世子只是看我行动不便,特地施恩赐了晚膳。为了让我脚伤早日痊愈,世子还特地命膳房炖了猪蹄汤,世子真是个好人啊。”
最后一句她语气感叹,饱含无限的感激。陈不二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啊,世子的确是好人,面上再挑不出错来的。只是,你心里也有些数,我们背井离乡来此,为的是谋一份前程,万万不可因小失大。”
徐讷讷腹诽,谋前程的是你,我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赵太后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她面上是让自己女儿潜伏在敌国窃取情报,其实心里巴不得女儿的细作身份早日被揭穿,到时候首先暴露的是她的女儿身,就算再怎么怀疑,卫国也不好言之凿凿说这个姑娘是昔年的周国大公子。一个无用的细作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徐讷讷叹了一声,抛开对自己身世的感伤,继续与陈不二说道:“你说的是。”她这人不善于反驳别人,反正这种事别人如何看的与她无关,遇到问题就是“你说得对”。
莫与那啥论长短。
好在陈不二与她不算熟悉,就算看出来她心口不一,他也没说什么,只道:“高兄方才说你被半死不活地抬回来,吓了我一跳,这才赶过来看你。既然你无事,那我便放心了。”
他言辞恳切,神色间也满是担心,任谁来看都会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关心徐讷讷。但徐讷讷自有一种将旁人表露出来的感情曲解并同时排除在外的能力,当即便觉得陈不二态度也奇怪了许多。
她可还记得前几日议事前,陈不二和她说周国大公子凶多吉少,等卫湛一来,他立马转了话锋说情况不明,许是赵太后放出的饵。
徐讷讷后来想了几日,终于明白他态度变换如此之快的原因——陈不二太会察言观色,在看到卫湛的一瞬间,立马就探测出卫湛真正的态度,从而迎合卫湛,说出他想要听的东西。
这种技能,徐讷讷自认再修行十辈子也不一定能达到。
可陈不二是一定要远离的,这个人城府太深,立场还不坚定。他原是陈国人,但陈国在几个诸侯国中面积最小,势力也最小,陈王还懦弱无能,留不住能人志士,所以大批有才能的人都流向其他几个诸侯国和周国。
“看你脸色不好,你快歇着吧,我这就走了,凡事小心些。”陈不二又殷殷嘱托了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徐讷讷:我那是撑的。
又在屋里走了几圈,成功消了食之后她才上床睡下,一夜无梦。只是一醒来就看见屋里多了个人,差点把她吓得撞上床柱。
“醒了?”卫湛侧坐在桌子旁,听见床上的动静转过了头。
徐讷讷抱着被子坐起身:“世子……”刚醒来,她的脸上红红的,头发也乱的很,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颓废的美。
卫湛悠悠然站起来,朝床边走了一步道:“我今晨才听说徐先生昨夜到我那里吃了一顿饭后就半死不活地被抬了回来,我生怕是那饭菜有毒,所以赶紧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出事。”